他们依赖婚姻关联,未必见得有多牢固,一旦有嫌隙又是另一番局面了,若宣武一派也借此搅浑这一滩本就浑浊不堪的死水,后果更可想见。思安不知选妃的筹谋是来自奉成一还是勋贵们,或者两者皆有,但此策看似他们占了上风,其实已落了下乘。
一时让他们如意纳妃入宫,此后却未必会如他们所愿。
难怪宣武一派此时态度反而不明,任之纵之,再分之化之。
思安心中哀凉顿起。无论如何,纳妃入宫于温行是有利的。
温行似赞赏抚摸思安额头,语调里却藏着少有的冷锋:“难不成要我亲自对他们动手?”
话中杀气未显,可他既然能将“亲自动手”说出口,就算随意说说,也已是先有所虑了,至于动手的后果……
思安不觉打起寒噤。
与他亲昵的温行自然能察觉他的异常,抬起他的头四目相接。
来不及躲避掩饰,思安眼中的尴尬和惘然一览无余。
在栗阳时,他这双眼睛曾经哭得红肿,泪水很溜,现在没有哭,眼中的伤感却比哭的时候更浓。
身无长物茕茕无依,干看世事相背无能为力,好像只会这样默默淌在心里,只眼里的缺口尚有流露流露。此时的思安和在栗阳时并无不同,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温行已经习惯他总用目光追逐自己,会耍些小性子又格外乖顺依赖的模样。
此刻他脸上的忧愁和恍惚都太刺眼了。
他定定锁着他的眼,手指摩挲他白瓷一样细腻的面颊。
思安想闪躲,眼睑却一再被他抚过,不得不迎视。
沉默半晌,就在思安紧张不已时,温行忽然问:“思安,为什么不想选妃?”
耳边只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冰块融化的声音。
思安惊愕得微微张着嘴,仿佛不能确定自己听到什么,神思震荡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眶慢慢凝结了水汽,仿佛已深刻得刀刀挫骨,因此从骨子里颤抖起来。
温行不言明,他也没有挑白,一直这么含糊着,他心里太多拿不准,再者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
可是温行居然问了,他以为他不会问的。好像在空幽山谷大喊了一声,等待声音远去的时候,终于在茫茫中听到了回响,化作澎湃潮水拍打在胸口。
一时纷乱思绪都涌上来,蝶翼一样的睫毛快速扇动,思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有太多想说的话,心里却凄惶得很。
“我……”
“圣人、殿下,正殿那边派人来请成王殿下过去。”阿禄的声音在门外道。
他们出来也已经有一阵子,思安强行中断议事,不予配合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但就算他不在,所有事宜依然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阿禄只听温行在里面答道:“知道了,就去。”
这一顿,思安已是恍了神,温行则收敛了神色,摸了摸思安的脸:“我先过去,你回金鳞殿去,夜里我去找你。”说着又攫取他的呼吸,短促而深入的吻,末了仍一如既往在他柔软敏感的耳垂上安抚似的捏一下,翻身下床。
思安不舍,但只动了动手,想拉住他时,他已推门出去。
第二十五章
应选的女子在六月初十这一日入宫,思安称病不肯相看,六月下旬,封妃的册文由奉成一捧到他面前。光滑的绢帛上新墨书写着数位女子的门第品德和姿容,辞藻华丽,末尾皆以思安的年号“神佑”落款,就此将这些女子命运与他系在一起。
选妃的议论然轰轰烈烈,果真选了,与当年老皇帝选美人的盛况却是不能比的,真正热衷此事的家族无不出于利弊权衡,利大于弊时何人不趋前,然而思安自己也比不得当年的老皇帝,谁不知他只是双方操博的傀儡,真舍得自己女儿的人家不多。
思安仔细瞧过那些女孩儿的家世,多为各族中偏房旁支,门第尚在,相比而言,倒只有乱中迫于情势匆忙与他成亲的丽娘出身最好。难怪听说思安选妃又发了大脾气的丽娘,在得知这些女子都是哪一家女儿时会冷笑连连。
奉成一从中挑选家世出身最合适的两位奏请立妃,余下封六仪、美人、才人等。尽管思安从未点头应允,旨意还是顺顺利利的颁布下去,或许唯一让他能稍有欣慰的是,这些女子中未有一人是宣武一派选送。
如今不同从前,所有规矩能简则简,各家族着急送人入宫,不到七月,新封妃嫔已陆续入主各殿,宫中又于京郊等各处采选宫女,许多空旷多年的宫室迅速充盈,与东都皇宫最盛时的美人如云歌舞喧哗难以比肩,如同在一件破旧的金缕绣裙上重新收拾,用新线织补了新的花纹,虽始终不能补全已经流逝的鲜活,却得回几分往日的品貌。
纳妃入宫似乎宣武一派已落了下风,京中紧绷的气氛在宫中喜事的渲染下又松缓和悦下来,连朝局上也格外宁静。思安知道温行已经开始准备西出讨伐余渐,各项筹措中,杜卉和郑昇等人都被他调回东都。
他一忙碌起来与思安相见就少,不知是避讳宫中多出的许多女眷还是实在顾不过来,也不再像前一段那样总往金鳞殿来,思安不复从前总要多找机会痴缠上他的样子,两人私里见面的时候,还是耳病厮磨亲亲热热在一处,不见面的时候,思安时常一个人在金鳞殿里发呆,有时候倚着栏轩似眺望远去,目光却是空的。
连阿禄也看得出来,思安是有心事。
新人入宫后,思安不愿召见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