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可怜,是心疼。
这两个词有天渊之别,让陆慎行无意识地去抗拒,逃避,否定。
鼻息间的气味混合着药味和血腥味,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陆慎行所有思绪一瞬间争先恐后地回到原位,他自我唾弃,纠结个屁啊,我就是个大傻逼。
心里这么想的,陆慎行一不小心给说了出来。
刘大夫想找点事打破沉重的气氛,他听了就问,“大傻逼是什么?”
“……英俊潇洒,fēng_liú倜傥的意思。”陆慎行面不改色。
“将军的确是个大傻逼。”刘大夫点头承认,完了还问起另一个在场的,“辛公子,你说是不?”
陆慎行看向别处,翻了个白眼。
辛凉苍白的脸上滚落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他闻言想找陆慎行的方向,费力动了动脖子 ,也只是徒劳。
捕捉到他的动作,陆慎行走过去站到辛凉身边,“我在这。”
辛凉这才安稳下来。
“辛公子,你别抖啊,这样不好敷药。”
陆慎行见刘大夫把头凑在辛凉的腿那里,怎么看怎么猥琐,他卷起袖口,沉声道,“我来。”
话落,他夺走刘大夫手里的药膏,抠了一块往辛凉腿上抹。
被触碰到的地方凉丝丝的,辛凉再疼都没哼一声,这会难堪的身子微微颤抖,“让……让刘大夫……”
刘大夫一看伤口要裂,连忙过去。
“别乱动!”陆慎行抓住辛凉的脚踝,他的太阳穴乱跳,“刘大夫你让开,这事还得我来。”
真想问上一句为什么,刘大夫瞄到辛凉耳尖发红,他摸摸鼻子,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当不知道算了。
不知道陆慎行碰了哪里,辛凉脊背弓起,猛地大口大口抽气。
边上的刘大夫拿起纸,吹吹上面未干的墨水,“将军,人皆有敏感处。”
陆慎行抬起胳膊擦滴到眼帘的汗水,看了眼辛凉,又去看自己刚才碰过的地方,用指腹将那层药膏抹均匀,免不了又听到辛凉的抽气声。
处理完辛凉浑身上下大大小小伤口,把他包成大粽子,陆慎行累的一头是汗。
“这是消除伤疤的。”刘大夫将那张药方递过去,“每半月泡一次,不可用滚热的水。”
“滚热的水他也下不去。”陆慎行插了一句,“又不是剃猪毛。”
刘大夫咳了一声,“将军,你随我来。 ”
陆慎行挑了挑眉,跟他走到屏风后,“说吧,什么事?”
刘大夫连咳两声才道,“辛公子体质偏弱,过于激烈怕是会吃不消,将军你悠着点。”
“……”陆慎行扯扯嘴皮子,语气听不出几个意思,但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我看起来像有断袖之癖吗?”
刘大夫一脸你小子还真能装的表情,“难道不是?”
陆慎行脸一黑,扭头冲门口扬声道,“老吴,送刘大夫回去!”
二人擦肩时,刘大夫塞过去一个小瓶子,压低声音道,“省着点用。”
陆慎行顺手接了,顺手揣进了怀里,等他反应过来,刘大夫已经出了那门,坐上马车走了。
回到床边,陆慎行往布条上铺了药,盯着辛凉那双眼睛,分明有着漂亮的线条形状,却无神无光,死气沉沉。
良久,他把布条盖了上去。
辛凉歪了歪脖子,“刘大夫走了?”
“嗯。”
陆慎行摸摸辛凉垂落的发丝,我会替你报仇。
一股暖流在心口聚集,又铺天盖地般涌向手脚,辛凉把头低下去,埋在枕头里,唇角弯了弯。
让陆慎行意外的是,辛凉受了这么重的伤,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绝望和伤痛,他的世界竟然越发光亮。
后半夜,狂风发作,长空裂帛,窗户发出哐当哐当响,屋里的烛台晃了晃,忽明忽暗地烛火疯狂摇曳,最后啪地一下熄灭。
陆慎行摸索着起来,他还没走到辛凉那里,门外就响起很大的拍门声。
门口的老管家眼中带泪,陆慎行心里已经猜到了。
陆慎行顾不得穿鞋袜,打着赤脚冲进雨里,又快速跑进西屋,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湿透的里衣紧贴四肢,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床上的妇人静静的躺着,双手垂在两侧,面容安详,胸口无一丝起伏。
陆慎行将妇人散落的一缕白发拢到她的耳后,又给她把衣襟上的几处皱痕抚平。
做完这些,陆慎行退后两步,背后不知是哪个丫鬟“哇”的一声大哭,将这份死别的悲痛硬生生拉到所有人眼前。
老管家跪了下来,干瘦凹陷的脸上满是泪水,“将军,老夫人去了——”
在他之后,屋里跪满了人,有人是悲伤伺候了这些年的人突然没了,也有人是用哭声来宣泄自己对前程的担忧。
陆慎行把王氏葬在了葫宝山,那里是她的老家,从常州的记忆里知道她很想念那个地方。
落叶归根,终得安息。
几日后,天大晴,陆慎行接到皇帝密旨,库亥恐有异动,命他即日启程赶回西狼城。
从辛凉出事,未过问一句的辛鸿渊不知从哪得来的风声,竟然来了,一口一个给儿子送行,还带着辛晓冉。
“常将军,我……我……”辛晓冉涨红着脸,小声道,“我想去西狼城,可不可以带上我?”
她原本以为这人粗野丑陋,见了面发现对方长的强壮高大,谈吐沉稳从容,完全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只一面,她就动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