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嘲弄,沿着耳廓一路钻进心底震得人发颤,沐辰风浑身一僵,垂地的剑被再次紧握,又因他放在后背伤处的手而不敢轻举妄动。
江言曾贴着他脊背暗用浮花浪蕊,此次却未动他分毫,另一手自黑袖里摸出笔,经脉一转催动内力,直朝着安禄山困兽犹斗的肥硕身躯打出点穴截脉。
领主被命中要害猛地回头,尚来不及动作,江言快如闪电的手法又顺势而上带出漂亮的拂穴,天地同归玉石俱焚几乎一气呵成,鎏金笔管一闪又重复几轮,不过眨眼功夫便将魂魄巨大的躯壳外壁击散。
领主一仰头激起巨大的漩涡,压迫力极强的魂灵之力在响天彻地的嘶吼声里涤荡。方士们纷纷面露欣喜,有人高叫着“快去红尘”便早早地脱离魂墟。
宋修然一扭头,赫然见自家师兄的背后站着江言,两人一黑一白贴得极近,却在灰色的里世界显得泾渭分明,而江言的手还点着沐辰风,顿时大叫起来:“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师兄!”
“不干什么。”江言闻声投去不屑余光,反手一推便将沐辰风朝宋修然处递过去,自己则疾步后撤,边道,“横竖这领主的财富会是我恶人谷的。”
江言来魂墟果真是替恶人谷谋那鬼王的财富,沐辰风脚尖一转飞快地站定回身,只见万花黑袍一甩已与他拉开相当距离。道长眸色一暗,捻了个口诀纵剑欲追,江言面上一贯的冷笑却戛然而止,端着笔管以手撑地,像是被谁击打了一般惊怒交加,连看他的眼神也转瞬成了恨。
冷漠且怨毒的目光透过他乌黑的垂发隔空刺来,沐辰风触到这种陌生的、本是对立应有的情绪,聚在剑尖的招式始终没有拍出去。
江言垂眸凝神,不过须臾转瞬,红黑相间的身影已然脱离魂墟。
宋修然望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忙伸手扯了扯他垂落的道袍袖子,小声道:“师兄师兄,别管他。你待得太久了,我们快走吧?”
沐辰风朝着万花离去的方向驻足,良久才收了佩剑点头:“好。”
这一次小道士说什么都不肯先回魂,非要一步步教他收揽心神,直到沐辰风安然淡出魂墟才自行离去。谁知一睁眼,本应黯淡无光的夜里竟是被火把照得通明,回魂的方士与接应的中立按着遁逃来红尘的安禄山暴打,两边营地的浩气与恶人已然围着领主互动干戈。
宋修然的打坐的身体早就给冻得瑟瑟发抖,他顾不得自己发麻的双腿,一瘸一拐便栽进了围攻领主的人群里。
沐辰风到底是被意外引入里世界,安然回魂后只觉头晕体乏,在喧嚣骚乱的地方站了会儿,再抬头便觉事态不妙。
阵营人士的暗地较劲变成了明争明抢,闻风而来的贼党又卷土浑水摸鱼,沉寂已久的现实青骓草原像徘徊着打斗不停的兵魂,眨眼功夫也成了乱地。
宋修然当初寻的这处还算偏,沐辰风眼观曹煜和一干据点首领带人对上了恶人谷的精锐,提着剑游离在外却始终犹豫,浮现在脑中的尽是江言方才那最后的恨意一瞥。
倘若是江言——那个纵观全局、唯恐不将所有尽收眼底、皆纳入掌心的“言相”,此刻会在何方?
沐辰风定了定神,几乎本能地寻着草原偶尔堆砌的岩石看,果真在一处灯火照不到的幽暗高处见着熟悉的颀长身影。只是他背对着,垂到衣缘处的长发依稀在风里散出模糊的轮廓。
几乎没什么比在战局之外一清仇怨来得天时地利,沐辰风清浅的瞳孔在火光里蒙上阴影,轻功一展顺势拔剑,落到高地的时候那幽幽闪光的佩剑已自后架到了万花的脖颈处。
“浩气盟的道长,是要趁机杀了我么?”眼前人没有惊慌也没有动作,依然背对着他站得潇洒,却咬重了“浩气”二字、问得切齿。
沐辰风尚未回答,却自风中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去,只见剑下之人衣袍濡湿、自肩往下一点点淌着深暗的血,不远处有物体泛着些许冷光、似是把匕首,再往后横着两具气息全无的尸首,大滩的血液沿着石缝蔓延、而后流到地下去。
“你杀了他们?”他转动剑柄问出声,薄薄的剑锋贴着他洁白的衣领,似乎只要轻轻一划就能让眼前人头首分家。
“他们趁机偷袭,我如何不能杀?”江言似乎恢复了冷静,言辞间又夹了鄙夷,“小人行径可从来不是恶人的专长。”
原他身上的血迹不仅是被杀之人的,还有在魂墟时本体遇袭时受伤而流的。沐辰风认出地上之人原是扬言要偷几个人头的同盟当即愕然,听得远处领主的咆哮、人群的高喊,却像是听另一个世界的声响,而后盯着他一动不动的后背,立了会儿终于松开剑去:“你独自去魂墟可是为了恶人谋利?”
“与你等暗中偷袭的浩气何干?”
“他们非我指使。”
“是何人指使重要么?可有区别?”
“我若在此杀你,便是应了你口中的小人行径。”
道长说得铿锵有力,万花却怒极反笑,终于侧脸过来看他:“道长还真是爱惜自己的名声。”
“我不杀受伤之人。”沐辰风答,顿了顿又道。
“而我却杀得。”江言终于面对他,耳畔的坠子和漆黑的双眸一样隐约要闪出邪恶的光来,“我就该在无量杀了你、或者更早就杀了你,免得浩气自以为是。”
他低沉的声音伴着夜风扬起,沐辰风自迷眼的额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