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根据众人的反应就能推测发生了什么,他掏出方才陆小凤临走之前塞给自己的册子,递给瘦捕快:“这个是在暗格内发现的。”
陆小凤看过之后,便说这作坊是个人间地狱,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幸好这次出门带了三四个仵作,瘦捕快一边吩咐他们做事,一边翻了翻册子,花满楼明显感觉他身上的气息变化——一股浓浓的杀气席卷而来。
虽然进了公门,但到底也还是混过江湖的人物,遇上意难平的事,还是以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表达愤怒。
“呐,给你一个。胖捕快不知从哪里溜达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一颗什么东西进瘦捕快的嘴里,然后又溜达过去,看仵作们验尸。本能之下被迫嚼了一嚼的瘦捕快被他这么一打岔,身上的杀气顿时散去。
“酸梅?”
“好像是。”瘦捕快尴尬,黑黑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红晕,不过想起来花满楼看不到,顿时更尴尬。
幸好一个仵作摇头晃脑地走上来,一边走一边嘟囔:作孽啊,真是作孽。
“怎么回事?”瘦捕快看到这群老掉牙的仵作就烦,可是盗无偏偏拿他们当宝似的供着,一点都不让怠慢了。可是他一个急性子的大汉,碰上动两下就喘两口的老头子,不着急才有鬼。
“都是些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活活被烧死的啊。”仵作捋着白胡子直叹气。
瘦捕快拳头一紧,凌厉的目光看向还躺在院中的那具坊主的尸体,半晌挥挥手,召来几个捕快:“先把那些残骸都带回去,老头们也带回去,尽量分出谁是谁的来。”他攥了攥手里的名册,既然有姓名的话,将来也能送回家去,好歹算是有个归宿。
花满楼眉目生的柔和清俊,平时淡雅如江南水墨画,此时也染上一抹哀戚之色,他转头问瘦捕快:“你们应该常常碰到这种杀人索命的事情,时间久了会觉得不以为然吗?”
瘦捕快看了看自己握刀的手,没有正面回答:“我原本是右手刀,刀下亡魂一百零一人,进了神捕门之后,我这只右手再没碰过利器。因为每次碰上有无辜枉死的案子,它颤抖得根本拿不住刀。”
花满楼了然——从前的事就像一根刺,牢牢地扎在他的右手,只要用力便会疼。就像他的眼,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只要梦到当时的场景,依然会从梦中惊醒。
所以时间虽是最厉害的东西,可令往事如烟,但到底往事才更厉害,即使化作虚无缥缈的烟,也时不时地在身后飘一飘。
封了鸿雁坊,一群人撤出香河,回到京城。
陆小凤进门的时候,花满楼已经在弹琴,琴声有些心不在焉。
“听说你顺道去了香河大牢,络腮胡他们没怎么闹吧?”陆小凤坐过去喝茶——刚刚费了他好一番唇舌。
花满楼摇头:“我告诉他们再过几日便能沉冤得雪,他们高兴得很,说是到时会专门来谢你。”
陆小凤掬起小酒窝:“谢就不用了,不过到时候请我去他们村子里喝个酒就行,上次走得匆忙,只闻到了三十年的米酒香,却来不及讨要一坛。”
花满楼笑一笑没说话,纤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仍在琴弦上随意拂动。
陆小凤一边喝茶,一边斜眼看他——有心事诶!
“大水瓮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那位自己跳进来,你难道不好奇,我打算带你去什么地方吗?”他伸爪子也搭上琴弦,反弹了几下,不成音律。
花满楼被他打乱,索性推开琴,从琴台下抽出本书来,递给陆小凤:“陆兄现在得闲吗?不如念几篇文章给我这瞎子听。”
陆小凤心里一闷,却不由自主伸手接过来:“好,你想听哪一段?”
“梅逸园记事。”
花满楼单手撑在颌下,懒懒地靠在琴台上,一缕长发柔顺地沿着美好的轮廓滑下,微风轻动,他双眸似闭未闭,平时就看不得猜不透的心情,此时更是尽皆掩去。
可陆小凤一边念着陌生的文字,一边偷偷拿眼去看,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许多许多。
始终不停歇地在行走在江湖的陆大侠,天南地北,深山碧海,每至一处都是尽情欢笑,恣意享乐,人生中除了睡觉,大抵再没这么安静的时刻。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捧着一本书,对着一个人,他竟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这实在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悟不透,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