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他被蒙住了眼睛,双手双脚均被铐住,用铁链锁在什么东西上,顾成摸索着,是四只大重量的壶铃,凸起的重量标识很好分辨,每只三十六公斤。
有人每隔一阵子就来一次,间隔时间长短不一,给他送口吃的,带他上个厕所,有时什么也不做。顾成知道来的就是把他拉上面包车的那个人,他喷着浓重的花露水,但遮不住他身体自带的那股味道,像油烟味儿,又像炭火味儿,有时似乎还带点儿血腥气,有时又隐约会冒出一丝狐臭味儿,顾成分辨不出,只是被熏得想吐。
那人没再给他下药,但食物和饮水给得很少,比仅够维持生命大约多那么一星半点,也从来不说话。人为刀殂,对方既不虐打伤害,也不提要求、目的,找破绽或线索便完全无从下手,顾成索性沉下心,一直在等他开口。
被关得越久,时间概念就越模糊。靠着大热的天气,顾成大概能从体感温度的变化分辨昼夜交替,但感受不到阳光直射,想必是在无法感光的位置。从自己所在的这间囚室,和去厕所的路线,他猜测这里可能是套普通的民居。
他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用手触摸地板、墙壁、壶铃,也会尝试拖着壶铃尽量移动,然而随着看不见的暮去朝来,他的力气也在一点一滴地流逝,更多地只能靠坐或平躺。
海德尔格说,“我将要死”并不是一种外在的事件,而是我自己存在的一种内在可能性。
死亡这个“可能性”使得人生中其他所有“可能性”都不再可能。它随时随地可能到来,使人生中亿万可能性失效。
而你却找不到替身。在死这件事上,只有你自己能完满它。
向死而生的意义是: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
人生真正用于做事情的时间太短暂了,顾成从来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他甚至没有设想过顾孝同能够接受他的可能性。喜欢什么样的人,只是人类自我认知的一个点,他认为这是天性,并且与道德无关。而有的人想不通,理解不了,也不能接受。那也没什么。有些道理不必讲,强行解释,真的浪费时间。
如今他正在度过一个漫长的假期,这漫长不一定是时间上的,更多是源于未知上的。他现在时间充裕到开始想象也许有一天顾孝同可以平静地看他牵起苏城的手。
一直不支持不反对,她只在意人权,不过除此之外她在其他问题上的立场可并不怎么坚定,也很容易被感动,多吹捧几句、哄上一哄,还是很有希望拉拢的。
老爷子和老太太就有点难办了,人都要没了,这可又得辛苦爹妈了。
顾成从未对于自己的性向感到过抱歉,但此时此刻他对于自己可能将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感到抱歉。
林琅的问题上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么些年也没能劝过来,以致将死都还一筹莫展。
罗剑辉前两天还发信息过来,说帮他找到一个人很好的厨师,这下是见不上了,自己也不能再帮罗剑辉,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找到合适的男朋友。
苏城,他还没有告诉苏城自己为什么喜欢他。
第一次正式谈关于出柜的问题,苏城很高兴两人意见一致,甚至挤掉“能吃到一起去”,成为新的“过日子最重要的事情”。
顾成也有一条“最重要”,但他故意使坏卖关子,当时苏城损他“下面没有了”,后来偶尔想到也追问过几次,他一直没有说,因为遇见苏城之前,他并没把这条关于伴侣选择的“妈妈说”放在心上。如果能再见到苏城,他一定好好地告诉他。
他这几天都想了什么办法,跑了哪些地方,是不是越来越绝望呢?人的意识由记忆构成,终将随着时间减弱和消退,遗忘以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只是难免要挨过一段苦楚。
这一次的食物是一张死面烙饼,那人撕下一块,塞进他嘴里,顾成就慢慢咀嚼。这饼冷掉以后很硬,他如今倒真活成了那种吃饭都累的人。
食物带来热量,顾成直觉今天有些不同。那人已经花了大大超过平均值的时间在喂他吃饼这件事上,要知道之前几次往往都是让他自己趴在地上吃的。他按下心头一丝激动,又再放缓了一点咀嚼的速度。等了这么久,他觉得现在是个机会,如果对方显示出要跟你拼耐心的意思,那就说不定得给他个台阶儿下。
顾成道:“饼不错。”
那人没有说话,顾成不由屏息凝听,隔了好一会儿,久到他已经感觉到气息不畅,终于等到数日来别人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那人道:“你这人,挺有意思。”
顾成心中一动,这个声音,他在哪里听到过。
第95章 临终遗愿
终于等到那人开口说话,顾成心中倏然升起一丝希望,当然他也不愿这希望变成失望,按捺下内心的情绪,他朝着声音的方向扭过脸去,微微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却没急着说话。
那人同样耐得住性子,但也并没就此离开,顾成默默思索该如何应对。
幸运的是,那人再次开了口,“听说你把自己的顶头上司给干掉了?”
他的关注点竟然是杨凯文?他是同杨凯文有什么渊源,还是纯粹仅仅对这件案子有兴趣?他的声音在哪里听过,他又究竟是什么人?他那天是凑巧出现,还是跟林琅有约在先?他抓自己到底是为敲诈、复仇还是别的什么?
这时卡嗒一声,那人点了支烟,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