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淹留淡淡道:“没来得及。原本安排姜姑娘离京也只是有一二分忧患之意,不料姜放死后很快被扣上通敌之罪,家眷当即被拘进大牢,当时想要从秦王眼皮子底下带走姜夫人,实在太难。最终还是太子出手,以死婴相替,从牢中带走了姜家那个孩子。太子起初托燕王将这个孩子带去云州抚养,可燕王当时认为姜放涉嫌通敌,不愿做包庇罪逆之子这等欺上瞒下、大逆不道之事。太子无奈之下,便将姜放之子留在了东宫,而把太子妃将将生下的孩子直接丢进了燕王府去……”
我哭笑不得:“三哥是这个性子,也就是亲侄子,他才能憋憋屈屈地‘助纣为虐’一回。只是可惜,那孩子最终还是……”
“人各有命,陛下也不必思虑过多,易地而处,以东宫之诡谲、朝局之多变,他也不一定能有良王殿下如今模样。”
“不论如何,朕还是要感谢先生对茂郎授业与救命之恩。”我再次深揖。
魏淹留目光落在我指间石戒上,微微笑道:“陛下应该谢自己。一个人心中要是没那么点儿烧不尽的热血,任旁人怎么拉扯都是无用之功。有陛下在,良王殿下就还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我闻言羞愧。平常的确没怎么细想过,只觉得皇侄比寻常能折腾的王孙公子们内敛懂事,却不知他这性子是怎么给磨出来的——一个满口奶牙的五岁娃娃,比三岁的腿也长不到哪儿去,是如何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废宫里活下来,不疯不傻,不歪不邪,并且十年如一日自己给自己定时定量读书写字,最终成了眼前这个国难之际能站出来独当一面的良王的?
仅仅是因为我吗?我有那么大能耐吗?
正沉默间,独当一面的良王殿下当完了他的那一面,怀抱一大捧枝丫横斜、半覆白雪的红梅,兴冲冲推门而入:“亥时了,诸位大人不如先歇息,事情明日再议。”
本在侧耳偷听的众爱卿纷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各自整理手头宗卷。良王殿下一边说,一边把梅枝一股脑儿全栽进屏风一侧的黑釉大画缸里,又绕到屏风后头,从食案上拎起茶壶迅速倒了两杯热茶,一手一杯端着朝我和魏先生走来,目光在我俩中间兜了一个来回,腼腆笑道:“叔,先生,都说了我什么?看着怪吓人的。”
……
嘴上说“怪吓人”,行为上却没有一点被吓到的样子。方才说他没歪没邪,真是瞎了朕的狗眼。良王殿下分明是欺师灭祖、犯上作乱的一把好手。
他不知又暗搓搓给自己做了什么心理建设,竟然从那“不甘心”和“不尽兴”的两难之地一脚拔了出来,十分坦荡地拎着他在隔间的那卷铺盖,一头栽进朕的床上——将朕这个伤患砸了个满眼星花。
大雪压断枫枝,室内一片漆黑。良王殿下一颗大脑袋拱在朕的肩颈窝,鼻息悠长,竟似乎睡了过去。
不料我刚勉为其难地下定决心要给他就这么当一晚人肉褥子,他说话了:“十四,我困。”
“困就睡啊,”我解开他的发冠,呼噜他发顶,“怎么,要不我给你唱支歌?讲个故事?”
他闷闷笑出声来:“不要,你一个‘和尚挑水’能来回讲两三个时辰,唱歌又不在调上。”
我惊道:“这你都记得。”
“我记事早,”他稍稍抬起头,抬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父亲不在京中,皇爷爷去北行宫避暑时便带着我,我不听话,夜里一直哭,他就派人去宫中接了你来与我作伴,我看你那么大老远跑来不容易,勉强就听你聒噪了一夜。”
“嘿,”我敲他脑袋,“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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