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崔眠绝不会罢休,于是提着他的灯,再次去了学士府。
他已经想好了,见到文君和他说:
“小君君,我那时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瞎了的事实,并非真心要挖你的眼睛。”
“小君君,我不相信你会如此薄情寡义,你其实很喜欢我的,对吧。”
“小君君,我此前是有些虚情假意,可是后来,渐渐地,我喜欢上你了,真心的。”
到时候一定能和文君重归于好,那他一定要在学士府先大吃一顿,点个满汉全席,他现在真的好饿,肚子大唱空城计。还要洗个热水澡,几天来露宿街头,人都馊了,浑身怪痒的。
学士府很大,高墙之外各是一条街,崔眠正沿着其中一面墙走,正走到拐角处,却听见——
“你当我是什么人,会喜欢这些个低贱官伶,我看裴大人的的官服是穿腻了。”
“大人饶我一回,我是听闻当日大人在城西时钟情一个小官,所以就……”
“不可谣传,毁我清誉。”
“啪——”
琉璃灯掉在了地上,崔眠的肚子一下子不饿了,就是觉得胸口有点疼。
还没等崔眠尝够这心疼的滋味,迎面便来了两个自称是宫里来的人,请崔眠上马车。
到了宫内,崔眠先是被两个太监带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供了饭食,才把崔眠带到了风华殿。太监告诉他,珍妃娘娘请他唱戏。
珍妃?便是那个人人口诛笔伐的妃子?崔眠敲着竹竿来到殿前,“小人见过珍妃娘娘。”
后宫不得有男人入内,特别是风华殿,但崔眠是瞎子,珍妃又得宠,便破了例。
珍妃半倚贵妃椅,在容颜上岁月仿佛就从未在她脸上走过。唯一改变的便是那双眼睛里装的东西,越来越深不见底。她高高在上地看着来人,纤拔瘦弱,眼睛蒙着白绫,瞎,是真的瞎了。
“我喜欢听戏,听说你唱的好,我就差人把你请来了。”
“那娘娘想听什么戏?”
“不急,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你叫崔眠?”
“是。”
“籍贯在哪?”
“一个叫不出名的县。”
“你从前在青楼当小官?”
“是。”
“如何到那里去的?”
“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珍妃真是恨啊,这四个字,是她一生的殇。可悲的是连她的孩子还是逃脱不了自己的宿命。回想起了她逃跑时的那个雨夜,雨在下,襁褓中的婴儿在哭,那个男人还没回来,她犹豫……终于迈出了脚步,把婴儿留在了豺狼身边。
如果她当初带走他,他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又但凡事没有如果,一切不能重来。珍妃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又问,
“爹娘呢?”
“爹死了,娘,大概……我不清楚。”
“你唱吧,唱你最拿手的。”
珍妃对崔眠的唱曲甚是满意,赏赐了好些东西,宫里人都说这个瞎子真有本事,把娘娘的眼睛都□□了。
珍妃又留崔眠过了一夜,说是让崔眠再唱一天便放他出宫。这一夜,珍妃难眠,做着艰难的决定;这一夜,崔眠难眠,回想文君,不,大学士白天说的话。
第二日,大学士府。
“大人,您派小人去找的那个瞎子没有找到。”
能去哪呢?文君想,“可有其他人知道去哪了?”
“有人说看到皇宫的马车接走了瞎子。”
那侍从看到大学士的脸色唰一下变了白,十分骇人。
【假如你舍一滴泪~
假如老去我能陪~
烟波里成灰~
也去得完美~】
珍妃听着“最后一曲”,愈听愈绝然,她对不起这个孩子,可是……她无谓此生卑贱,任人践踏;可是倘若她的身世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其他人攻击南夏皇的武器,让南夏皇成为天下笑柄,她绝不容许。
既然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个错误,那就由她来结束这个错误。
崔眠唱罢,“娘娘,我可否出宫去。”
“可以。不过本宫实在爱惜你的才华,特赐金盏飞雁一杯。”
珍妃拿亲自拿着酒,站在崔眠面前,
“请。”
“谢过娘娘。”崔眠接过酒,薄唇微启,
阿琴却突然冲了进来碰掉了崔眠的杯子,金盏落地,生烟。
“不要啊,娘娘,虎毒还不食子啊!娘娘,您会后悔的。”阿琴跪哭在珍妃脚下,
珍妃厉声:“阿琴!他只是个错误!”
崔眠的大脑如五雷轰顶——珍妃,珍妃是他的娘……而且他这个素未谋面的娘要杀了他!关于生母,崔眠想过了千千万万种可能,独独没有想过亲娘会要杀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崔眠的爹是那样的人,娘也是……
红色在洁白的绫布上一点点扩散开来,从两个血窟窿往外滴落,越涌越多,像止不住的两股涓流。
崔眠凭记忆往最近的柱子狠狠撞去,却撞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那人被撞地退后两步,正好靠在柱子上,“小眠,”
“放开!放手!大学士,崔眠这奴卑贱体入不得你怀,放手啊!滚——”
撕裂的吼声,无尽悲怆与绝望,崔眠想挣脱文君,文君却抱地越紧,拿手去捂他的眼睛,血蹭了文君一衣袖。
“小眠,冷静。”
“放手……”
崔眠还想挣脱,却直直晕了过去。
随后闯来了一批携刀的宫廷侍卫,“学士大人,不得擅闯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