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李声闻微微一转头,嘴唇刚好从他耳边擦过,微不可闻地说了两个字。
“洞庭。”
洞庭所指的除了洞庭湖别无他想。
他们两人确实一起到过洞庭湖,虽然那时的情景不堪回首,但混乱中的一些吉光片羽,仍旧透过岁月的水流沉淀在脑海深处。被人这样一提醒,他也想起了在洞庭湖底看到过的东西。
巨大的青玉棺椁,四角用黄金雕刻狰狞水族的包角,青玉之中隐隐包裹着一汪水,晦涩不清的模糊黑影在棺中风浪微微晃动。
明明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面对棺椁时,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流泪了。年幼时犯浑,被老龙君打得皮开肉绽时,他都没有哭过,面对那青玉棺椁时心脏却像被人捏住,窒息的痛苦让他无法不流泪。
疼到哭出来,对于正当壮年的龙君来说太丢脸了,他本来打算就这么忘了。
但他的好良人总会在合适的时间,漫不经心地把这片碎羽从记忆的深海捞出来。
时时规谏,使君王不忘前事,大概就是人间所说的贤妃罢。如果此话当真,泾河龙君宁愿当个昏君,宠个祸水。
然而,不知自己应当做个祸水的贤妃,正施施然放开他的后脖子,将手拢进袖子:“大唐物华天宝,异物祥瑞不足为奇,许多地方都掘出过这种玉棺。”
曹空花艳羡不已:“夜叉骸能召唤雨水,对西域诸国来说贵逾眼珠,苏都匿识所持的这一具,经常引得他人来抢夺。可这样的神物,大唐竟然遍地都是,难怪风调雨顺,积粟米盈仓。”
李天王帮腔道:“这算什么,你要是能把事情说清楚,等我回去了再送你一具。泾河龙宫夜叉鬼不多,凑个十来只却绰绰有余。你要是还嫌不够,我去东海给你捉一捆添上。”
“大唐子民竟可潜入深海,捕捉夜叉的么?”
李声闻讷讷道:“还有这等奇人异事?上天入海,不都是仙家神佛才做得出么?”
曹空花的蓝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李天王,不明白这同行的二人说出的话为何天差地别。李声闻坦然地任他打量,过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城主说的是他?李天王是个生性潇洒的人,虽然生来酷爱夸口,却不是恶意为之,还请城主担待。”
曹空花匆忙摆摆手:“是我苏都匿识城上下给天可汗、给二位使君添了麻烦,二位万万不要多礼。”
李声闻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附和,亦没有反驳,权当作默认。他捏着自己衣袖的边沿,慢条斯理地开口:“听空花所言,是祭司看顾夜叉骸?那么,后来夜叉骸可有什么异常?——比如说,裂开缝隙?”
第14章
曹空花愣了一愣,连忙摇头:“闻所未闻。夜叉骸是我东曹至宝,不敢有万一。”
李声闻不紧不慢地说道:“也罢,看来即使是苏都匿识城主,也从未见过夜叉骸的真面目,不知道更多详细了。至于夜叉骸所在之处,空花指的出来么?”
曹空花拍了拍胸脯,骄傲地说:“指的出来,就在城北山脚下的夜叉窟里。”
“夜叉窟?”李声闻重复了一遍,“我们现在所居的,难道不就是夜叉窟?这里依照洞穴所建,走势天然而无人力矫正,除却地上镶嵌的颇梨水面以外,看上去与传说的废弃石窟无异。”
曹空花挠了一下鼻尖,嗫嚅道:“这是我儿时,祭司给我和我的玩伴建造的,相当于城主行宫一般,就是让我和玩伴纳凉用的。苏都匿识人珍惜草木,不会愿意伐木为我建行宫,所以就挑了一处没有危险的废弃洞窟,稍事装饰了一下。”
“说到祭司,他应对夜叉骸甚为了解,可否请城主引见?夜叉骸谜团重重,我有许多问题要问。”
曹空花一听这话,立刻像被针扎了似的一跃而起,嚷道:“看看我,光顾着拉使君说话吐苦水,说好的美酒佳肴都没准备,好没有主人的礼节。二位使君稍坐,我去去就来。”
他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跳着绕进石柱丛林,一会就看不见了。李天王惆怅地俯视着脚下的水池,用脚尖碾了蹍。
凝固且异常结实。
李声闻没有凑在他身边,而是趁主人不在,对他觊觎已久的毛毯伸出了手,将离他最近的一块拉到手里,细细端详。
这块毛毯是用染成孔雀蓝色的羊毛织成的,边缘绣着一圈金色的葡萄藤花纹。羊毛细密柔软,是初生小羊羔的绒毛,装饰花纹的针脚工整,落针的间隙却很宽,致使葡萄花纹显得太过单调粗糙。若是拿到长安西市估价,这一圈花纹必然要为其减分。
“使君觉得冷了么?这里的毛毡毯子,你尽管拿去盖。”曹空花正好端着碗碟出来,见状好心提醒道,“冬天的沙漠,不穿上裘皮,是会死人的。”
李声闻从善如流地从堆积如山的毛毯里挑了一条乳白色的,披在身上。另一条深青色的递给李天王。李天王嫌弃地接过来,垫在屁股下坐着。
毛毯包围的软榻旁边,摆放着一张矮脚胡桌,上面堆满零散的小首饰,净是些金叶银藤、猫儿眼吊坠之类,符合苏都匿识人爱好的小件装饰品,曹空花满不在乎地用手肘把它们推到地上,腾出地方放盘子。
他动作十分灵活,双臂双手各托着一只银碟,还能用手肘去推桌子。李声闻连忙站起身,帮他拿下胳膊上的两只碟子,在桌上摆好。曹空花轻松放下手里的碟子,从腰上抽出来一壶酒,一并放在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