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之后的第一个丙日就下了一场雨。⊙,这场雨正式宣告江南迎来了黄梅天,也就是入霉了。
徐元佐踏着青石板小路,独自撑着伞,走进徐家在天马山的别院。从他稳健的步伐中,看不到一丝慌乱,反倒是为他开门的下人面色惨白,明显在惊惶之中。
徐诚站在廊檐下等了徐元佐许久,见他来了,连忙迎了上来:“老爷等你许久了。”他不等徐元佐说话,又道:“城里如何了?”
徐元佐这时才道:“官差还未能进城。”
徐诚松了口气。
徐元佐道:“不过二叔和三叔还是不可能逃过此劫。他们躲得越久,以后路上吃的苦头就越大。”
徐诚面不改色,口气颇有些冷淡,道:“二位少爷想必自有计较。”
徐元佐不知道徐阶对于二儿子和小儿子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状态。在他看来颇有些缺乏父爱。从常人情理而言,父亲是不会讨厌儿子的。可现在看起来,徐阶并不打算出手展现一下护犊之情。
“放心吧,义父坐镇宅中,大事是不会有的。”徐元佐道:“何况如今松江群情激愤,官差到底能不能进城都是问题。”
徐诚领着徐元佐在冷寂的园中穿行,很快就来到了一座精舍前。门前站着两个侍女,见了徐元佐深深福身。
徐诚示意徐元佐进去,欲言又止。
徐元佐整了整衣衫,方才踏步而入。
徐阶坐在太师椅上,看上去有些疲倦。碰到这种事,任谁都不会轻松。他完全可以推动朝中人脉对高拱的打击报复进行反制,也可以动用士林的力量在舆论上对高拱进行反击,但是他并没有选择对抗。这或许是古老智慧,但是在徐元佐看来却有些太过“智慧”。
如今只是抓了徐阶两个儿子,而在另一个剧本里,徐阶子、侄、孙辈遭到牵连的有十余人,甚至连松江宅第都被“百姓”围攻。不得不迁回浙江老家。相比万历年间的“民抄董宦”,恐怕还要更加激烈些。
徐元佐并不能揣摩徐阶的“智慧”。某些人做出了让人不能理解的事,是因为这些人思维回路与众不同。而与众不同有两种,一种是高明得令常人难以理解。一种是常人对他而言都高明得难以理解。
徐阶的历史地位和社会身份已经证明他属于前者。
既然如此,徐元佐只要知道徐老先生大人神志清晰就够了。至于能否理解,那只是次要的事。更何况徐元佐并没自大到认为自己已经真正了解了大明的社会生态,尤其是自己从未踏足的政治生态圈。
“大父。”徐元佐上前行礼。
徐阶抬了抬手指:“坐。”
徐元佐挨边坐下,道:“京城那边送来消息。春哥前日已经登船了。”
徐阶微微点了点头。
徐元佐又道:“蔡国熙调动的人马并刑部官差还在城外,府县正堂官正勉力安抚百姓,不叫产生民乱。”
徐阶微微闭目:“非我所乐见。”
徐元佐沉默了。
在新科进士们的努力下,在徐元春超水平发挥下,隆庆赦免了徐璠的罪责,但是下部议的时候,文官仍旧坚持要夺去官身。这当然也是“恩自上出”的常规手段,好叫皇帝驳回部议,显示天恩浩荡。不过隆庆帝这回不知道怎么想的,批准了阁部的意见。只赦免了徐璠的罪责,夺了官身,贬为庶民。
至于徐琨徐瑛两兄弟,据说民愤极大,以至于仍旧判了发配边疆。
有了判决,自然要执行。朝廷的官差来到松江之后,却发现事情有些不一样。松江府百姓一致站在了徐家一边,听说是来捉拿徐氏的官差,店铺不肯卖给他们食物,旅舍不肯接纳他们投宿。到了郡城,甚至有上千百姓齐聚城门,静默站立,一不让道二不发声。就是堵着城门不让官差进去。
这些外地官差本来就是“上使”,还有锦衣卫撑腰。蔡国熙就近调动了卫所和巡检司作为兵备道他也掌握了有限的武力。若是别的地方,百姓被这么一恐吓,恐怕早就鸟雀散了。可是在这里,百姓却不肯散去,摆出一副对抗天兵到底的姿态。
官差没有耐心。动手打人,于是非暴力的对抗变成了暴力对抗。数千百姓用砖头、木棍、农具围攻了官差。官差虽然口里喊着“造反”,但是终究不敢拔刀杀人他们可不想跟这些刁民同归于尽,何况法不责众,自己真被打死也无处喊冤。
还是郑大令赶到,方才将被围攻的官差们解救出来,如今两方在城外对峙。百姓要官差回报上峰:徐家是被奸人陷害;官差则很无奈:自己只是执行者,就算要上报民情,那也是御史的事。何况这一来一回起码一个半月,退一步就是渎职,进又进不去,只能干耗着。
徐阶打破沉默:“你觉得是否该让他们进城?”
“小子看高新郑其实当不了几天首辅,人去政息乃是常情。张相继任首辅之后,肯定也是要为大父反正的。”徐元佐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掺入丝毫个人感情。眼下这种情节,让他隐约有种看家斗剧的感觉,而他的家斗层面远高于婆媳纷争或是妻妾争宠。
可以说徐元佐成功的基础就在于他姓徐,是徐氏宗亲,是徐璠的义子,是徐阶认可的徐家晚辈。如果他在这事上推波助澜,被徐阶知晓,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为乌有。而刻意的迎合,也会让人精似的徐阶感知到此地无银的心虚。
最好的办法就是客观,大气。从大局着眼,保大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