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今年五月的第二场雨正在哗哗地下。雨点落在热带植物肥厚的叶子上,铺天盖地的雨声把天地间其余的声响都淹没了。因为雨声太大,第一家庭的成员们在读报的时候,不得不把声音提高一个八度。
荣景筌最后一个放下报纸。荣启元有些疲倦地点点头,“都去上学吧。”
郑太太凑过去,小声提醒他:“先生,学校因为有被水淹的危险,已经停课了。”
荣启元无声地摆摆手。郑太太走去招呼景筠和景筌:“你们今天还是自己在书房看书,下午会有老师过来给你们补课。”
景筌自己拉开椅子站起来,临走又转回去问荣启元:“爸爸,他还要住多久?”
荣启元愣住:“什么?”
景筌不满:“他不是住两天就走吗?这次住得够久了。”
荣启元顿时明白过来。
久么?他扫一眼手中的日报,上面的日期是5月18日。荣景笙回来,还呆了不到一个星期。
荣启元郑重其事地说:“这里是景笙的家。他愿意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还有——”他加重语气,“景笙是你们的兄长,你们都必须对他保持尊敬。”
景筌扁着嘴不说话。景筠不知所措地看看荣启元,又看看景筌。荣启元微怒:“景筠,带你弟弟去书房。”
景筠呆呆地说了一声“哦”,说完连忙拽着景筌走了。
荣启元吩咐郑太太:“请打开窗户,我想透透气。”
湿而冷的空气从窗户直扑进来。荣启元今天只穿着一件衬衫,顿时打了个寒颤。郑太太问:“先生,要加一件衣服吗?”
荣启元摇头,“谢谢,我不冷。”
说着两手插|进裤袋,拉开玻璃门走到露台上去。露台很高,一走出去,整个月亮宫北园尽收眼底。
月亮宫原是沙罗王室的一处别苑,因为花园中有一处月牙形的泉水而得名。四百年前,几个斯潘尼斯航海家乘着帆船巡游世界,把圣教和各种新奇的玩意带到了沙罗。沙罗国王赤术对西方文化醉心不已,命人仿照斯潘尼斯建筑的样式造了这一处别院。后来因为王室懦弱腐败,丧权辱国,沙罗爆发革命,人们把王室赶出了沙罗。新政|府成立后,月亮宫便成了总统的官邸。
月亮宫原来既是消暑的别院,规模比起正式的宫殿要小得多,但贵在精巧。主楼的建筑也很特别,如果在平地上看,它似乎是一幢极不规则的石头房子。然而如果从空中俯瞰,就会发觉它其实是一个等边的六芒星形状。在它的两侧,还有两座长长的侧楼。侧楼在以前是国王的图书馆和美术馆,现在左边被改造成了总统和总统班底办公开会的地方,右边则变成了总统府工作人员的住地。
月亮宫的整个建筑群坐北朝南,南北边各有大片的绿地。不一样的是,南边的是一整片整齐的草坪,花草树木都修剪成方方正正的几何形状;倘若有外国元首来访,欢迎仪式都是在南草坪上举行。北面却是错落有致的传统东方园林——也是总统一家人的私人活动空间。
荣启元是在这里住过的第十四个总统。他站在露台上远眺笼罩在烟雨中的月亮泉,有些自嘲地想,他一定是这十四个总统当中当父亲当得最失败的一个。
远远地看过去,月亮宫的草木景物都被雨帘染上了一层迷茫的烟气。现在时间还早,花园中也是寂静的很,只有一个劲瘦的人影在雨中慢跑。
那个人全身都湿透了,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上不住地往下滴水。他大约是因为水迷住了眼睛而看不清路,每跑几步就要抹一把脸上的水珠。他沿着花园的环形小路匀速慢跑,要不是因为被淋得太过狼狈,倒也显得有些悠然自得。
荣启元在那里呆看了许久。郑太太小心地解释:“先生,他说在部队的时候也常常这样跑步,我们拦不住——”
荣启元不置可否。
郑太太又问:“是否需要叫他回来?”
荣启元摇头,转身大步走回餐厅:“不用,叫医生准备好就行。”
前天是打了一整天的沙包,昨天是打了一整天的壁球,今天干脆出去冒雨跑步——这臭小子到底有还有多少过剩的精力要发泄?
就让他折腾好了。荣启元想。
晚上回自己房间之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回头向对面走廊的尽头走去。
总统一家的卧室都在三楼。总统的主卧室几乎占去一半的面积,剩下的空间分割成五个小房间,孩子们可以随意挑了自己喜欢的住。荣景笙一声不吭地挑了最里面一间。
然而他在里面也没住几天,因为荣启元很快就给他办了入伍手续。之后的两年他一直呆在部队。算起来,他在那个房间里住了统共不到十天。
荣启元无声地推开门。厚厚的地毯吸干净了他的脚步声。他放下心来,加快脚步。
进门先是一个相当宽敞的起居室,然后才是真正的卧室。里面的家具摆设都是沙罗王室留下来的,散发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腐朽而淫靡的气息。荣启元屏住了呼吸往床边走去。那张床也是王朝时代的产物,宽大,结实,每一根床柱上都雕满了繁复的花纹——都是沙罗常见的花草。
荣启元探身上前,撩起蚊帐,才看到了躺在一堆毛毯下面的荣景笙。
他忍不住笑了。
那么高大雄壮的一个人,躺下来的时候其实也只有一点点。
荣景笙侧身蜷缩着,一边脸深深陷在枕头里,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