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几年,随着李让的身体逐渐见好,刘夫子也愈发的老当益壮了,从以前的隔天授课,到后来的每天都要授课,到李让停药之后的全天授课,刘夫子也因此搬进了李家。
来年就要过七十大寿的刘夫子,给人的感觉,反而像五十多的人。刘夫子头发黑白参半,黑的比白的还多一些;主要的是,精神头儿很好,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并不锐利,但却发出矍铄深沉的光晕。
要是一开始就是这样一个学识渊博、淡泊名利的长者给李静授课的话,她的学业,大概也就不致荒废了;可是,十三岁的李静,能向刘夫子的讨教的,也就是弹琴的技艺和填词的手法了。
生于北方的刘夫子,意外的喜欢南方的宫廷词作,好多次激动的拉着李静赞美她太爷爷的词作之美,李静私下里觉得,或许想要他太爷爷手书的词作,才是刘夫子担任李家西席最主要的原因。
要是一个年轻人或者一个中年人这样跟李静大谈那些被她视为靡靡之音的宫廷词作,她一定会对对方心生厌恶的;可是,刘夫子对李静赞美宫廷词的美好,李静却真的感觉到了刘夫子在追求艺术之美,而没有办法把他看成一个下流的变态。
年龄,更主要的,大概是刘夫子的那种炽热痴迷却又理直气壮的态度,他没有试图掩饰他喜欢那些词,没有试图掩饰他对词作中描述的
官能之美的赞叹,这种态度,让李静不能武断的对他下判断。
刘夫子面对宫廷词的态度,让李静想到了谷崎润一郎,七十多岁的他,还能写出那样富有官能色彩的,把一个老人的心态刻画的那般炙热。那样的心态,虽让李静觉得难以理解,却并不让她厌倦,看不进去川端康成的李静,对谷崎润一郎和三岛由纪夫却都很喜欢。
当然,刘夫子毕竟没有到谷崎润一郎的人物的那种程度,毕竟,大宋以儒家立国,在性文化上,比日本还是保守很多的;而且,刘夫子也不是一个过于执着的人,他的身上,除了儒家的影响,还有老庄和佛家的影响,甚至,也有法家和纵横家的影响。
刘夫子,大概就是那种最能体现儒家容纳百川的文化精神的那种人,而且,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他显然已经成为了一个混沌的大家。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接触,李静,是真心想师从刘夫子学些什么了。可是,一个月的时间,也让刘夫子看透了李静的资质性情——对喜欢的全心全意投入,对不喜欢的,甚至都不愿意尝试了解,即使怀着不得不做的心态去了解了,也是怀着抵触心理。
相比于全身心教导李让,刘夫子只把李静当作了一个忘年的玩伴。
而李静自己,在啃了十几页论语之后,也放弃了向学成为大儒的决心;刘夫子的课,听得懂的,她就听。听不懂时,李静在课上睡到打呼、流口水,刘夫子和李让也不过是笑笑接着继续他们之间的教授。
转眼间到了新年。刘夫子的老伴,在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相州任通判,一个在东京做了入赘女婿,都没有办法陪他过年。
往年,刘夫子都是自己过,今年,因为李寂的盛情邀请,就在李家过了。
可是,年,毕竟是家人团聚的日子,看到李家合家团圆、四代同堂(李家的长孙,比李静还要大出七岁的李元,于去年秋天成了亲,今年夏末为李家添了一个新丁)的其乐融融的场景,刘夫子更感觉到了自己的孤独寂寥。
年夜饭吃到一半,刘夫子就借酒醉离了席。
微醺的李静,看着刘夫子淡薄的背影,莫名的有些心酸。她跟身边的李让打了个招呼,追着刘夫子出了房门。
转过回廊,李静快步追上刘夫子道:“夫子,值此月夜良辰,要不要与小子举杯邀月,琴箫合奏一番?”
丑月晦日,不可能出月亮的月末,还是空气中能嗅出风雪临近气味的糟糕天气。李静却说“月夜良辰”。
刘夫子扶着栏杆道:“好啊,今日老夫与你高山流水,不醉无归。”
两人互相搀扶着进了李静的院子,李静让红姑准备了下酒菜,还有她喜欢吃的水饺,拿出她一年多前藏得花椒,在檐下支起桌子与刘夫子对饮起来。
不善饮酒的李静,与心中郁郁的刘夫子,两壶酒喝下去,就都现出了醉态。李静踉跄着到书房拿了琴,以自满的姿势盘坐好,把琴放在双脚上,弹了起来。
学了一年多,李静最擅长弹的,就是《雨霖铃》。因为不知道柳永到底生没生出来,醉酒的李静,还保持着心中的那根弦,只谈不唱。
李静弹罢一曲之后,刘夫子从腰间取下长箫,吹了一曲《虞美人》。
李静接着弹了一曲《水调歌头》;
刘夫子回了一曲《望江南》……
近两个时辰,李静弹了她所习得的所有琴曲,除了词曲,还有走调的诗曲、赋曲;刘夫子也不在乎李静的走调,一直回应着李静。
最后,刘夫子起调,两人合奏完一曲高产流水,双双倒在了檐下。
天空已经下起了雪,李静和红姑两人尽了心中的浪漫情怀。只苦了红姑,除了伺候李静,还要照顾酒醉的刘夫子。
红姑是真的想就那样不管刘夫子的。男女授受不亲,虽说按照李静的观念,刘夫子是爷爷辈的,可是,三十出头的红姑看来,刘夫子的身份,首先是个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