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录章京脸色煞白,黑眉紧蹙在一起,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好不容易,他才开口问:“你为什么不去上告?〃熊赐履叹气道:“他怎么告呢?逃人法是朝廷大法,谁敢不遵?听说朝廷里凡是反对逃人法的人,一概革职流徙,连大臣也不放过。一个小小贫民,能有什么办法?〃老人听懂了,连连摇头摇手道:“不敢告,不敢告。旗下人原本就厉害,更不要说人家还是皇亲!〃章京浑身一震:“你说什么?谁是皇亲?〃老人害怕了,急忙跪倒,连连叩头:“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有讲!……”费了好大劲劝解、安慰,老人才战战兢兢地吐露了实情:劫夺他财产的那参领的丈母娘,是个老早嫁给满人的蒙古格格,她的同母异父妹子,是当今皇上的贵人。
年轻的章京大人也给吓住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熊赐履瞟了他一眼,心里冷笑道:原以为你真有几分胆识,不想也是个孱头!
熊赐履的想法或许从他眼睛里透露了出来,章京看他一眼后,忽然羞恼得红头胀脸,大喝一声:“你笑什么?敢轻慢我?看我把你……”他猛地噎住,静默无语了。
“章京大人,〃熊赐履心气平和地说:“学生什么也没有讲。〃章京气恼地哼了一声:“你是什么也没讲,可是你的眼睛什么都讲了!”“我的眼睛讲了什么?”“你……你在怨恨圈地投充逃人法!”“哦,章京大人,圈地投充逃人法害民如此之烈,百姓能不怨愤?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章京语塞。熊赐履叹道:“民穷则国弱,民怨则国乱,千古不易之理啊………”一瞬间,章京大人消了气,关切地问:“你说什么?”熊赐履自顾自地11铀担骸八可载舟,亦可覆舟,先贤早有教诲,朝2环pパe士,就不懂这个道理!ㄕ戮┐笕送着熊赐履,好半天,突然笑道:“请教先生尊姓大名?〃熊赐履皱皱眉,严正地说:“姓熊名赐履,字敬修,湖广人氏,住南城龙泉寺边桃花坑……”“怎么,你就是熊赐履?〃牛录章京惊讶地脱口而出。这回,轮到熊赐履反问了:“你说什么?”“哦,没什么。听说过先生大名,日后一定要请先生赐教。
时间不早,先生可以回城了。”
“你呢?这位老人家呢?”
“放心,我自有办法。〃这位章京大人恢复了爽快,弯下身和蔼地对老人说:“老人家,我这里有马,请你坐上,我们一道去找那参领评理!〃说着,他得意地望着熊赐履,顽皮地挤挤眼儿。
熊赐履怀着惊异、敬佩、担心等等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感情,望着马上老人、马下章京渐渐远去的背影。在夕阳的映照下,在瑟瑟的寒风中,那背影竟那般清晰,好象永远不会从平坦的原野上消失似的。
回城的路上,熊赐履心头萦回往复的,尽是今天一路的印象。可是,还有奇迹在等着他呢!
半夜,酣睡中的熊赐履被〃嘭嘭〃的敲门声惊醒。他家徒四壁,从不怕盗贼,而敲门声又响又急,也不象做暗事人的行径。他高声问道:“谁呀?〃门外有人答道:“请先生开门,有要事相求。〃熊赐履穿衣着鞋,点灯整容,一切收拾妥帖,才出去开门。他心里猛地一惊:借着暗淡的烛光和天上的微微星光,他看到从房门到院门,一直到竹篱外的大门口、路两旁,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就门前的几位看,都穿着一式的黑袍号衣,头戴翻边皮帽,在黝暗的夜色中,更显得一个个高大魁梧,目光灼灼。
熊赐履心里害怕,但一想到君子不畏强暴、不畏权势的古训,便又挺起胸,一晃脑袋,故作镇静地问:“赐履一介寒儒,诸公到此何干?〃一个穿号衣的走近两步,陪笑道:“先生大喜。京师大富翁罗公想请你设馆府中。”“罗公?〃熊赐履诧异地重复一句。他历数自己在京师的交游,并没有一个姓罗的富翁,还是大富翁。
“罗公亲自驾临了!〃穿号衣的回头一望,慌忙率众人退后,让出中间的路,一个个垂手低头,摒息而立,神态十分恭敬。熊赐履本来很怕他们踩坏自己的草根、花苗,见他们这么有礼,又不禁点头赞赏了。
罗公快步走来,对着熊赐履拱手一揖,笑容满面地说:“熊先生,大名久仰,如雷贯耳,今日识荆,三生有幸啊!〃这一套文人初晤的套话,他说得很自然,也很真诚,熊赐履不得不答礼:“实在不敢当!请进寒舍一叙。〃罗公毫不客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