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
积雪阻塞了道路。
几日间,原本冰冻的世界仿佛忽然被踢醒过来。钻在深山里的义军重新回到了官兵的视野中,他们抢掠官兵的粮草,袭击依附官府的庄园。
天完军太师倪元俊与江西参政陈友谅合力在长江中大败官兵答失八都鲁部,尽歼元军精锐三万人。至此,官兵中路军已经失去了进攻能力。一场胜利强烈的提升了低潮中义军的军心。
急报十万火机发往徐州,丞相脱脱正在这里坐镇指挥天下大军的平叛。
他无法阻挡这个噩耗传到大都。这场大败很容易令朝中人想到前年也先帖木儿在黄河边对韩宋贼兵刘福通的那场大败一场莫名其妙的大败。脱脱知道时机非常不好,他收复徐州后,朝堂中许多人原本以为平定天下指日可待,但过了大半年后,官兵还是在高邮和南昌两座城前磨蹭。不但没有进展,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事。
整个徐州城近乎是一座兵营,年初脱脱以铁拳压顶战场之势击败徐州贼之后,把方圆百里的汉人屠杀的干干净净,这里便成为了他大军储备粮草的地方。
信使带来了答失八都鲁的亲笔信,他在信中详细讲述了战败的经过,并请罪,表明湖广形势十万火急。
信使离开武昌的时候,天完水师已经把官兵的战船封锁在港口里不敢出来,倪元俊的先锋已经到了武昌城外。
军中诸将都耳闻的这个噩耗,惴惴不安的等着脱脱的发怒。
脱脱从信使手里接过信,他的手指白皙,看上去与一般的蒙古汉子大相径庭。他脸庞消瘦,下巴是有几缕稀疏的胡须,穿着蒙古人常穿的半掩胸皮袍,头上戴着一顶狐皮帽,看上去是个很有涵养的人。
诸将均低头,一眼看去这座屋子里竟然有一小半人都长着汉人的面孔。他们都是中原原本附弥勒教人,后又投靠朝廷的豪强。朝廷兵马能这么快剿灭韩宋,离不开这些人的帮助。
那几页书信在信使手里如有千斤重,脱脱轻飘飘的接过来,看完便放在一边。只有细心的人方才能看出,在折起信件的瞬间他胸口的起伏加剧了几下。答失八都鲁战败已是军中皆知的消息,他恼怒的是答失八都鲁在信中所说,几乎令他怒不可遏。
答失八都鲁把战败的责任都推到重用汉人的缘故,在信中向他进言杀尽天下汉人。
“一派胡言”脱脱心中暗自呵斥。他把信件收到衣袖中,脸色如冰。如果这封信的内容被帐中将领知道,高邮城外的百万兵马立刻会作鸟兽散,乱的将不仅仅是湖广,中原也将重陷入危机中。
“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一败。”他轻轻的挥挥手宽慰诸将,“高邮城中粮食殆尽,等平定了张士诚,本相再率诸位平定湖广。”
帐中无论是蒙古人、色目人还是汉人都松了口气,只要丞相胸有成竹,他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脱脱说出此言便是放弃了全面平定贼兵的计划,暂时把湖广放到一边,先打通江南与大都的通道。
当即有几个将领站出来阿谀奉承,说高邮城已是强弩之末。
都是些陈词滥调的说法,从官兵围住高邮城时,这些人就是这个说法,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这些人还在这么说。
好听的话听多了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在这种时候出。脱脱心情一阵烦躁,摆手道:“本相从去年领兵平叛,各路兵马捷报不断,灭韩宋天完,斩杀贼首韩林儿、彭莹玉,今日虽有答失八都鲁在湖广一败,算不得什么,尔等回约束士卒,妄言乱军心者斩。”
“遵命”诸将乱哄哄的答应着,各自告退离去。
等帐中人空了,脱脱一个人坐在那里,他细想了一阵,又把答失八都鲁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心中的不安愈来愈重。
他率百万大军受阻于高邮城,朝中早就有说法,说他故意按兵不动,养寇自重,暗中图谋不轨。他知道是哪些人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说自己不轨是假,他们是恨自己重用汉人,挡住了各家子弟的官路和财路。但皇帝不会这么想,自古大将在外领兵难有不被君主猜忌的。蒙古人视汉人如奴隶,这太正常不过。但天下汉人太多,蒙古人太少,他只不过是想拉拢一部分汉人,便遭到无数人的反对。
“答失八都鲁也这么说了”他想到这场大败给了朝中人攻击他最好的理由。
但是,答失八都鲁确实败在汉人叛军手里,这令他无话可说。
他如今面临的难题,湖广和江南险恶的形势倒在其次了,朝堂之争才是根本。如果陛下对他不信任,朝廷换一个仇视汉人的大臣来领兵,中原才扭转的局势将一日崩坏。
“来人,上笔墨。”
仆从躬身脚步轻快而来,一张白纸铺开,脱脱端腕执笔,蘸满浓黑墨汁的笔悬在半空中,半天没写下一个字。
君心难测,他一封奏折又能起什么作用,不疑的会不疑,如果君心真的生疑,他这封奏折又能起什么作用
袁州水战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
原本气势汹汹在山林里追剿义军的官兵短短几日间气焰全失。高邮城外兵营连绵几十里,流言不是脱脱想遏制便能消失在无形中,尤其是各路汉军,本就是鱼龙混杂,许多人三心二意,在攻城的时候就更不愿意卖力了。
天寒地冻,脱脱心思不在攻城上,高邮城外的攻势便自然缓了下来。
奏折送出去之后,他心中不安一点也没缓解,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