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在货运室门口碰到了齐诗心。若不是他叫她鲜为人知的别名儿,文景几乎认不出小齐了。他穿了米黄的西装,雪白的衬衣,又结了大红的领带、留了女孩子般的披肩卷发,就象电视中出现的港台商人一样。文景当时还不懂酷这个词儿,只是觉得他更洒脱更浪漫了。不过,他的满腔热情、不拘形迹倒与从前一模一样。文景脸上立即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好家伙,轰动了。我最近在宇宙光出出了部诗集,轰动了国内外。小齐说,出只顾了热销,六月份就出了书,现在才给我运回三本来。三本哪儿够送人?喂,小牛、小马,停一停。他呼喊替他往出租车上搬运书的两个小青年停下来,亲自抱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包,拆开那包装纸使劲儿从里边抽出一本书来。
文景会意,知道是要赠她诗集。忙把自己的行李放下,双手来接。小齐却说:别急,赠书哪有不签名题字的。于是,他带了书又返回到货运室柜台上写字p>
望着小齐的背影儿,文景在琢磨:轰动了国内外,果真那么玄么?
不一会儿,小齐兴冲冲捧了书来,躬身送给文景,说道:可惜印章不在手头,只好以后再补了。又笑着问:猜猜这书名儿为什么叫《海啸》?文景心不在焉地翻开封皮,只见扉页上题了赠陆园人五个字,还龙飞凤舞地赋诗一首。诗曰:
荒丘开p>
绿艺掩芳踪。
不辞惊鸿p>
急煞觅花人。
文景嫣然一笑道:为什么叫海啸呢,还真猜不出。心里暗自好笑,觉得这小齐真是个长不大的男孩儿。哎呀呀,太叫人失望了。这书名还是受你的启发而诞生的呢!小齐越发滔滔不绝道,当初我见你家三个孩子分别叫海涵、海容、海纳,就问老赵,谁起的名字,都带海字。老赵说是你起的。还说海是度量宽宏的意思,涵、容、纳体现互相包容,团结友爱。我听这海字倒不错,只是后边的用意太违背时代精神、太憋屈太压抑人了。就反其意而用之,给我的诗集起名《海啸》。怎么样?这名字过瘾吧?
嗯,是有力度。文景肠刮肚想出句恭维的话来。轰动了海内外,发行到美国没有呢?
现在已远销东南亚,不几天就去美国了。我预计在美国、加拿大华人世界,至少能卖到八点五p>
八点五美元多少人民币?文景立即来了兴致,双眼瞪得大大的问。
一美元八块二毛多,你乘乘看。齐诗心风风火火道。替他装车的小牛、小马早已安顿妥帖,一直在台阶下等着他呢。那出租车司机等不及了,催小齐快走。
你要去哪里呢?小齐这才想起该问问文景的去向。我让这出租车绕道捎你一程吧!
文景口称谢谢,跟着小牛、小马坐到了车后面,心中却一次次反复核算,用八点二去除怀中那一万五千元钱,看能得多少美元。算来算去,才折下一千八多美元。不免暗暗失望。这超级大国,连票子都这么金贵!想起第一次去京城给纳儿看病,花钱象淌水似的,摘除了娃儿的脾脏不说,还花了五万多块呢!海纳的病又那么罕见,那么复杂和缠手,这一回要与外国人打交道,说不准狮子大张口要吞掉咱多少哩!想到此就不由自地凝起了眉头。
齐诗心与司机并排坐在前边的座位上。目光平视窗外,脑子里却想着与文景的不期而遇。瞧她那寂然无语,依顺,又略略带点儿落寞胆怯的神情,小齐的诗心又张开了翅膀,展开了丰富的联想。要说这女子吧,根本算不上时髦。身穿廉价的蓝底子印花布上衣,洗得发白的学生蓝筒裤,带绊儿的黑方口儿布鞋。坐在这红色夏利车中,与那深红的沙发靠背也格格不入。可是,在这质朴无华的躯体内就是有一股深谷幽兰似的清新气息。尤其是当她嫣然一笑时,那朱唇的开、皓齿的闪烁,简直就是樱花在崖畔怒放。由于长久地重负,她的脸蛋和头发都湿漉漉的,散发着水盈盈的热气。这便有些象朝阳下原野里带露的野玫瑰了。想到此,齐诗心情不自禁朝后边瞥了一眼,又见文景那深如潭水的眸子一会儿亮如明镜,折射出内心的兴奋;一会儿又如熄了火一般暗淡无神。这种瞬息万变的神情,无不说明她是个有血有肉敏感多情的鲜活女性。再配上那生动的眉峰一耸一跳的模样儿,更加透露了不可测度的内涵和风韵。想到时下t型台上扭扭捏捏的模特儿的作秀,与身边这妙人儿一比就显得有点儿钢筋水泥似的僵硬、目空一切的p>
小齐,能联系上货运室的丁大有么?文景小心翼翼地问。
没问题!小齐回答得挺痛快,他常提起你曾给他扎过针呢!
话已至此,文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口袋里倒西瓜,和盘托出她怎样收养了慧慧的孤儿、这孩子又怎样闹病、吴长东与她怎样不肯放弃、第一次去医治就花光了家中的全部积蓄、她明天又准备赴京的情形。
然而不等她的讲述结束,车内的空气就变得沉闷了许多。坐在她身旁的小牛和小马,年轻的躯干突然僵硬起来。就连车内的无生命的物件,都仿佛经历了一个嬗变的过程。车窗正中吊着的吉祥物、前排两座位间放着的水瓶,都显出怪模怪样、摇头晃脑,俨然对这位女子的窘迫无动于衷。车窗外的红绿灯、汽车喇叭,更是刺人耳目地照着叫着,好象都不厌其烦地反复申明,这种情况我们见多了!
这故事倒挺感人。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