葶苈此时心里亦是十分冤枉,但身体一颤抖,耳边竟然是那首童谣,他知道此言苍白,但是他还是说了出来:“可是你知道我没有选择!”
“你怎么没有选择?这便是你虚伪的地方,你笃信自己足智多谋,看事通透,可是你忘了你自己不是个圣人,甚至可以说你忘了你自己是个人!你觉得你当时没的选择,只能留夷儿一条全尸来安慰自己开脱自己。其实你一开始就有选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为了彰显自己的聪明,无所不所其极。你没想到你的聪明除了会害死你,还会害死你身边的人。事情发生你又自私的只想自保,而没有想过你其实可以反抗,夷儿只是10岁的孩子。他没的选你也没的选吗?”辛丹一袭话脱口而出,言道最后力量用尽,只能呜咽,摇了摇头叹到,“错的还是我啊,我怎么会把他交给你,他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近在眼前啊!”
句句锥心之语,是的葶苈知道,他当时的懦弱,他当时只是一味畏惧,倘若自己能挺身而出,抗下所有的风险,那么周夷已然被放回,自己又如何不能保住他,即便死的是自己。
“不,不是这样…你难道不是奉了赵太后的旨意要除掉我?”葶苈摇着头,不敢相信这事情背后的一切真相。但是辛丹的话是对的。自己的聪明,成就的是懦弱与苟且。
一个人要建立自己的世界需要几十年,但怀疑自己是错的,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辛丹轻蔑地斜眼盯着葶苈,眼里的泪水不住的滑落,十年情谊,一朝尽丧。
“呵呵呵,”辛丹轻蔑略带哭腔的苦笑,充盈着整个房间,“王葶苈啊,王葶苈,你现在心中是不是还自作聪明的以为,想杀你的是赵太后?”
葶苈有点不知所措,他不能想象,如若不是赵太后要除掉他,他将怎么面对自己这个师兄,因为不是如此,他便是想宽慰自己这是一场背叛也不能。
辛丹擦了擦脸上的泪,语气开始变的坦然:“对,我是‘赤血党’人,你应该已经知道国为也是了吧。但是我们原本是不认识的。“赤血党”人互不相认这是惯例,直到知道你是怎么被蛇咬的我才知道国为也是。不管是赵太后让我提醒你那松花粉的毒计,还是国为奉了赵太后的意思送了望江南给你防备,其实赵太后都是一心要保住你。”
“想来应该是赵太后洞悉了周夷和我的关系,怕我错了主意,迟迟没有复命,才叫了国为。”
“赤血党?”葶苈听的有些迷惑。
“‘狼盘虎踞,河山易色,赤血丹心,净我家国’。可惜我现在跟你回不去了。我自己也回不去了。我既成了豺狼的敌人,又成了赤血的叛徒。”辛丹轻蔑的对葶苈说,“记得你小时候跟我说过一个故事,说黑夜中的蝙蝠既长着兽的毛,又长着鸟的翅,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而后你又说,想成为什么,需要蝙蝠自己选。所以我选了我弟弟,我只是一个人,我没有那么高尚。还有,本来中山王跟我接触后,隐隐察觉那晚的人不是我,我本来也想告诉他只是碍着命令和他保持接触,但是,现在不会了,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他知道。”
说到这,辛丹无力的跪在地上:“事情已然明朗,现在该怎么处置我,少史大人下令吧。”
出使、三五年未见哥哥的周夷、赵太后与先帝的梦、国为的话、孙子的五间篇,高渐离、《易水寒》那些散乱的画面,现在成了一条完整而鲜血淋漓的鱼线,本于己无关,自己却恍然不知,咬中了命运的鱼钩。倒刺入心,难以拔出。
葶苈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泪从脸上无声的滴落,无力地说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放我走?”辛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葶苈点了点头,两人的最后一点情谊,可能就在辛丹的转身之间,便消弭无踪。
辛丹看着虚弱的葶苈,眼泪无法控制的汹涌而出,却没有声音。只见他在原地停了停,擦干了眼泪,笑着上前摸了摸葶苈的头说到:“我陪你,一人一半就不会那么痛了。珍重。”
说罢,转身便出了门。
甘遂和庞秋然看到他出来,正想上前阻拦,只听葶苈说到:“让他走!”迟疑了片刻,才放了行。
甘遂连忙跑到床边,看到葶苈面容抽搐,正在竭力掩饰着背叛后的无助与伤痛,就像一只风雪中的文思鸟,环抱着双腿靠在榻上,蜷缩着,全身抽动。
甘遂想一把抱着他。可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突然葶苈仿佛想通了什么,从床上跃起,来不及穿鞋,挺着有些虚浮的脚步,紧跟着追了出去,口中沙哑喊到:“师兄,师兄你回来!”甘遂也连忙追了出去。
葶苈追出门去,只见辛丹长衣宽袖,大步流星,仿佛是听到了葶苈的声音,那背影停了下了。头略微偏了偏,眼看着葶苈还离他三步的距离,正要抓住那衣袖。
辛丹沉沉的说了句:“回不来了。”头也不回的走了,葶苈此时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再也跟不上去了。
那背影渐行渐远,葶苈觉得冷,喉咙被什么堵着怎么喊不出声音来。只能全身颤抖着,仍由眼泪放肆横流。
就这么呆在原地,日光渐暗,这红墙玄瓦,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吸着人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