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唐坐着一辆人力车进了荆州城。因为与徐教授兴奋地聊了一个通宵的绘画技艺,周唐在人力车上倦意忽涌,昏昏沉沉,对着两侧的街景提不起半点兴趣。他无力地招呼了一声车夫,让他直接去一家干净的客栈。车夫得令后,很快便停到了一处街口前,周唐下车后抬头望了望招牌和挂在上面整洁的幌布,心觉满意。转身准备付钱给车夫时,一摸口袋,他立马打了个激灵,上一刻还迷迷糊糊的神志此刻也一下惊醒过来。原来自己刚才与沈仲章分别时,光顾着考虑他前路的艰辛,一时兴起,将身上所有的大洋都塞给了他,但是周唐却忘记了自己此刻并不在上海这茬事,还像往日那般,根本没将钱的事放在心上。望着车夫满脸大汗地盯向自己的双眼,周唐浑身地不自在起来,他想到自己的公文包里平时都留有备用金,正准备找公文包时,又忽然记起昨天在茶馆里,当爆炸声响起的时候,自己光顾着匆忙紧张地从人群中向后门开溜,根本就没顾上拿自己的公文包。想到这儿,周唐只好又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摸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票。他尴尬地朝车夫笑了笑,将所有纸票双手递了过去,“您看,这些够此趟的车费吗?”
车夫从刚才周唐一系列的动作中就猜出了个大概,头也没抬地擦着座位,语气冰冷地回道:“你那军用钞票这个地方没人要,我们只收袁大头。”
周唐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他早听说上海以外的区域钞票不流通,只用袁大头。看着车夫不耐烦地瞪着自己连声叹气,周唐此时只好硬着头皮对车夫说到:“车老板,你载我去附近的当铺,我当了钱给你双倍的车费,你看行吗?”
“嘿,今天我可碰见新鲜事了啊,当东西坐车的,没钱你就别摆这个架子嘛。车费一枚银元,答应了你就上车,若是不答应,哼,你我这就去警察房。”车夫甩了甩手下的粗布巾,眯起双眼狡诈地望向周唐,等待着他的回话。
“走,这儿的民风还真有特色。”
周唐心里明白车夫这是看出了自己有肥物要去典当,欺负自己是外地人才敢如此漫天要价,心生怨气地讥讽道。
车夫见周唐上了车,知道自己那一枚银元将要到手,兴奋地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急奔出去。
不多时,人力车停在了一座石狮门墩旁,车夫朝着店铺扬了扬手说到:“这就是我们荆州城最大的当铺行了,我说你快点啊,再耽误我工夫,那得多添一枚五角的。我就在这门口等着,别想着跟我耍花样,否则这荆州城我叫你有命进没命出。”车夫恶狠狠地对着周唐说完,啪地将车停在了当铺门旁。
周唐本来还觉得自己没钱坐车占着理亏,可是车夫这一路的恶劣态度让他实在是难以忍受,痛恶反感。周唐根本没有理睬车夫的威胁,大步流星地跨进了这间云牌上刻有“裕通当”的典当行。
进了大门后周唐并没有直接走向那个典当行标志性的高大柜台前,而是扫视了一下店内的场景。此时柜台旁边有一张会客桌,桌旁有两张扶椅。而引起周唐注意的是那尊摆在桌上的花瓶和瓶中所插的花,三根绿枝上顶着两朵红花。周唐望见后皱起眉头,暗叹到原来这家店铺是间黑心商家。传统的典当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将当日的报价行情用这种“花字”张告出来,内行人一看便知道今日行情,不用再去柜台前问朝奉。所以用这样的“花字”来报价,一目了然,身怀至宝的人得个方便,当铺朝奉图个清静。这样一来,朝奉也知道了来者是不是行家,如果看见了花瓶却还是问价,那他就会有意压压这个外行人的价。例如现在花瓶内的景象就是“两红三绿”,红为盈收,绿为赔出。“两红”的意思就是这间当铺只会给出所当之物本身价值两成的赊金,三根绿枝则代表息钱是每月三分。周唐盘算着,讲道理这家店铺只愿出两成的赊金实在是太低,但每月三分的息钱不算太离谱,自己手上戴着的这块“劳力士”手表照他们给的价钱也只能当个一百大洋,不过要是再去找别的当铺又要耽误工夫,更何况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又要低声下气给那个车夫奉上好话,想到这儿,周唐还是觉得先打听打听情况再做决定。
“朝奉,进个香。”周唐在一处靠墙的窗口前,对着柜台内一位正在摩挲手中纹核桃的朝奉说出切口。他有意用典当行内的黑话,表明自己是个内行人,告诫掌眼的朝奉最好不要压价。“进个香”意思就是有货要当。
果然,听到了周唐地道的切口后,那位朝奉面含惊讶的神色,放下手里的文玩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窗口外的周唐,这才一字一顿地缓缓问道:“谁家的货?”
古物讲究的是个来路,同样的东西若是祖传的那价值就比明器(倒斗出的墓葬品)高出许多,况且,后者是一般人不敢收的。典当行同古玩界一样把家中祖传或是从别家倒手交易的都称作“孙家货”,把从墓地里倒出的称作“童家货”。朝奉刚才听到周唐一开嘴便是如今鲜为人知的老切口,以为他是来当古董的,所以先出口询问来路。
“既不姓孙,也不姓童,是件色唐点的货。”“色唐点”是黑话中“外国人”的意思。周唐说完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画了一个圆,意思是生意开始,天地共监。随后他将那块劳力士的手表放在了刚才所画的圆圈内。
“哼。”朝奉鄙夷地轻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