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靖哈哈一笑,拱手与左穆道别。他与左穆素不相能,如今居然说句取笑的话,全仗那八八六十四根定水柱之力。眼见左穆换了马如飞而去,回头向碧烟道:“你且住下。”看一眼沈墨白,“你也进去。”
沈墨白一路上都有些恹恹的,没人与他说话,他便也不开口,耳朵里到现在还是定水柱沉入江中时江水中传来的惨烈号叫。自打被罗靖强行带离常州,他心中虽然惴惴于师傅临终嘱托,但见一直未有什么怪事,心里也就渐渐松了。他自幼居于山中,寂寞之时只能以读书打发时间,到底是年轻人,若非对人世红尘有好奇之心,也不会自行离开钟山。如今跟着罗靖,虽然少不了惊心动魄,却比山中有趣得多,居然也有几分乐不思蜀。只是此次定水镇龙,罗靖将青龙君诱至水眼出手镇压,却教他心中十分难受,却是又无法反驳罗靖之言。他天生敏感,镇水柱沉入江水中一分,江中水族号叫之声便凄厉一分,直到六十四根铁柱全部没入水中,那痛苦愤怒不甘的呼号才渐渐沉寂,在他耳中听来每一分变化都清晰无比。呼号之声虽静,他心里却一直难受,简直要恨自己为何能听得如此清晰。因此罗靖母亲下葬之后,他便再次提出离开,却被罗靖轻轻一句:“你回得了常州?”便打了回来。他离开常州之时身无分文——也根本没想到银子还有这般大的用处,罗靖若真将他抛在路上,只怕他当真寸步难行。他如今吃罗靖的穿罗靖的,也只好听人安排了。
简单的行李搬下车,碧泉一甩鞭子,直接去了衙门。碧烟一手拎了一个包袱,瞪沈墨白一眼:“还不过来帮忙?”她是极不愿罗靖带着沈墨白的。或者是女人家的直觉做怪,那日在沙洲上见了罗靖与沈墨白裸裎相对,她对沈墨白便甚有敌意。因自家的爷也好男风,因此对男子也少不得要提防。沈墨白虽是容貌平常,却胜在温润如玉,不似她和自家哥哥,一身的野气。罗靖久在行伍,眼中所见皆是粗豪汉子,便是偶然到那风月场所,又是一片脂粉气,难得有沈墨白这般清雅温润之人,难保不觉新鲜起了兴趣。碧烟直到如今,还只是个丫头,连个侍妾的名份也没有,虽然罗靖身边再无别人,心里也不免有些不踏实,看沈墨白宠辱不惊的模样便更不顺眼,巴不得早打发他走,只是自家爷不肯。她自然不敢对罗靖说什么,只好背后给沈墨白一点脸色看看。
沈墨白并不回嘴,提起几件行李,跟着碧烟进了驿站。他不反驳,碧烟也就没有再吵下去的理由,心里憋着气,径自去整理行装了,也不管沈墨白有没有茶饭。一直等到天色尽黑,罗靖才同着碧泉回来,脸色阴沉如同锅底。碧烟迎着,小心翼翼问道:“爷,晚膳已经备下……”
罗靖将外袍甩在桌上,怒气冲冲地坐下:“茶!”
碧烟吓了一跳,赶紧去倒茶。碧泉轻声细语道:“爷,别气坏了自个身子。雍州牧不肯放赈,不也早在爷意料之中?另想办法就是了。”
罗靖重重吐口气,怒道:“他身为一方父母,竟然对百姓死活毫不挂心,只知讨好上司,实在混蛋之极!好,他既是准我自筹银饷,明日就召集地的富户,我倒不信榨不出钱来!”
碧泉迟疑片刻,还是细声道:“爷,这动静就弄得大了。那些个富户谁肯出钱?少不得要和他们翻脸,闹到姓陶的那里,依旧还要跟他对上。”
罗靖一拍桌子:“对上就对上!如今青黄不接,有人又囤积居奇,再不开赈,少不得又要饿死人。死人不多,照例不用上报,可是死的这些百姓,到哪里去鸣冤?这些个富户,平日里大鱼大肉享受得也够了,教他们出一出血,也算不得什么。”
碧泉虽觉不妥,但也不敢再劝。罗靖跟陶琛打了一下午的官腔,憋了一肚子火气正无处发泄,转眼看见沈墨白站在门口,只探进半边身子来瞧着他,一拍桌子:“鬼鬼崇崇的做什么?进来,怕我吃了你不成?”
沈墨白本是怕扰到他们谈话,知道跟罗靖没法辩解,便不言语走了进来。罗靖没及进驿站就去了府道衙门,驿站里虽知是新调将军的家眷,却把他当了下人,竟没人问他是否要汤要水,生生将他饿了半天。罗靖看他捧着饭碗吃得香甜,轻轻哼了一声。沈墨白抬头看他一会,见他并无什么怒意,低头拿筷子戳戳碗中米粒,轻声道:“将军要放赈,可是没有银子是么?”
罗靖没好气道:“是啊,难道你有银子不成?”
沈墨白低声道:“将军放赈是一片慈悲之心,但若硬压着富户拿出钱来,未免就……”
罗靖嗤笑道:“不然怎样?你倒是慈悲,可慈悲得出银子来么?”
沈墨白转头向窗外看了一会,道:“无主之物,取不伤廉,不胜似将军强榨来的?富户中也有辛勤积攒的,若是爷不分青红皂白强行逼取,也落个恃强凌弱的名声。”
碧烟一顿筷子怒道:“你说什么!”罗靖却从沈墨白话里听出点意思来,顾不得生气,一挥手止住碧烟,追问道:“什么无主之物?你说清楚。告诉你,赈济银子可不是百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