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即位至今虽已十一年余,可最开始的两年忙着对抗北雁、康平乱弭后又得花上不少心思收拾善后,故整个朝廷的发展,还是直到近两三年才慢慢进入相对稳定的状态之中……在此情况下,朝臣的脾性和胃口还没被帝王的妥协忍让养大、彼此间的关系也还没因长年的安逸发展到盘根错节的地步,就算帝王雷霆万钧的手段确实吓着了不少人,朝中也未因此生出多少反对的声浪来。
铲除了这十多年来的心腹大患、收拾了一批见风使舵的朝中蠹虫,还在群臣里成功立威、就此解决了往日作风留下的隐患……按说这足称一石三鸟的收获,本该让帝王高兴上好一阵才是。可因着收网当夜心中做下的决断,尽管朝中近日来好事频传,萧琰的脸色始终不怎么好得起来。
──而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天天待在紫宸殿里的萧宸身上。
早从小楼氏不曾入宫、而是嫁给了那位新科状元之后,萧宸便已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能够改变、扭转自身命运的。而此次的高氏一案,更让他意识到了自身对父皇有所助益、从而使未来得以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可能。
上一世,高氏兄妹不只多活了三年,还因为父皇不得不用上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将两人铲除,使得朝中无法正大光明地彻查二人涉及的种种违法乱纪之事,自也没能名正言顺地除去那些与高氏有牵连的蠹虫……与这一世的结果相较,二者孰优孰劣,无疑再明显不过。
可更让萧宸为之震撼的,却是父皇令大理寺彻查并按律严惩时、朝中上下对此事的反应。
即使重生至今已有三年余,前生身死后以魂灵之姿陪伴在父皇身边经历的一切,也始终不曾在萧宸脑中淡去。
所以,他才会明知不妥,却还是放纵着自己在看到父皇露出「病态」时泪流成河、才会在每一次被梦魇惊醒时不管不顾地非得寻着父皇不可……都说执念成魔,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生情况,可每一次偎在父皇怀中撒娇哭泣之时,萧宸都能感觉到心底压得极深的沉郁一点一点地被释放消磨;而每每被某些景象勾起的恐惧,也日复一日地逐渐转弱。
只是随之而起的情绪渐渐淡了,记忆本身却不曾褪色。就算一切早已过去──或者说根本还没发生──萧宸也从不曾忘记上一辈子、父皇因他的死而大肆惩处朝中官员时,整个朝廷因此掀起的反弹……和其后彻底恶化成君臣对立的态势。
若没了这一折,即使父皇的身体在他死后便已大不如前,撑上个十年八年还是没问题的,又怎会那么早便因心力交瘁、精疲力竭而早早崩殂?也因此,即使高如松一案所牵涉到的范围并没有他记忆中的那一案那样深、那样广,可知晓父皇决议按律惩处之时,萧宸还是为此担心了好几天,生怕朝中会因此出现什么异动、甚至重演他上一世经历过的那些事儿来。
可出乎萧宸意料的是:对于父皇的决定,朝中没有什么反弹、也没有什么暗流潜涌的不满情绪。那些从逆附逆之人全都该抓的抓、该流的流、该杀的杀;就连只是收钱而没有办事的奸滑之人,也受到了足够让其懊悔半辈子的处罚。如此一番处置下来,整个大昭朝廷的气象可说彻底为之一新,显见帝王杀鸡儆猴的举动确实起到了预期的作用。
而这样的结果,让从父皇口中听到一切的萧宸既开心又不解,忍不住拐着弯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
萧琰虽不知爱子口中的「可能情况」就是十年后的大昭「曾经」真实上演过的一切,却还是将所有可能的影响因素逐条分析给了爱子,并在强调「时机」如何重要的同时又一次生出了「宸儿果真不凡」的感叹。
虽然爱子只是出于好奇而提问,但以萧琰的敏感,听到宸儿的描述,自然很快就意识到了那种情况存在的可能性──如果他没有及时察觉到自己作法上的失当,长此以往,只怕还真有可能把臣下惯到敢于正面和他作对的地步。
萧琰是个强势的帝王,也确实有着强势的能耐。他不介意朝臣为对的事与他据理力争,却不能容许臣下为私利而与他作对。好在经过高如松一案的警示,底下人的小动作已经收敛了许多;只要他多加留心一些,想来整个朝堂的风气定不至于落到宸儿提及的那种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