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云依旧不动声色。
沈栖闲眼看着内监就要传下话去,心里一急,膝行向前,如小时候一般,一下抱住了哥哥的腿,“哥,我错了,栖闲知错了。”
沈西云低头看了他一眼,再抬起头来,能在皇帝跟前侍候的自然都极为有眼色,此刻却步退回,侍立一旁,不敢再打扰这对兄弟——任安乐王百般顽皮,圣上总有治他的法子。
沈西云脚微微动了下,沈栖闲连忙松开了抱住他的手,又后退叩首道,“臣弟冒犯,请皇兄恕罪。”
沈西云倒是不和他计较,吩咐摆饭,“瘦成这个样子,正好今日的厨子会做南菜,你也有些日子没陪为兄一起用饭了。”
沈栖闲听他语气缓下来,又回复成哥哥的样子,才舒了口气,却从他口中听到南菜两个字,西成在大梁西北,大梁幅员辽阔,饮食百馔以南方较为精致,因此将大梁的菜式称为南菜,沈栖闲知道这个哥哥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更不敢放肆了。
沈西云扫了这个自幼宠爱的弟弟一眼,想到他之前一意入梁自己不许在府中闹得无法无天的样子,看他如今低眉顺眼跪着,倒是真有几分心疼,却因为有大事交付他不肯纵得他又跳脱了性子,于是道,“早吩咐过你照顾自己,既是不听话,就好好跪在这反省,菜上齐了才许起来。”话虽如此说,到底给了身边近侍一个眼色,小太监忙摆了个蒲团过来,沈栖闲这才敢再和这位天子皇兄撒个娇,“还是哥疼我。”
他素来无法无天,全是沈西云惯着,沈西云见他短短几月形容憔悴,越是发作,越是心疼,哪舍得真冷落了他,虽不曾叫他起来,却也放温和了语气,“你若不再恃宠任性,皇兄便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沈栖闲何等聪明,听他提到南菜,又放自己出来,早猜到了一二,此刻却觑着皇兄心思,不敢点破,只跪在蒲团上撒赖道,“栖闲不敢,栖闲若再惹皇兄生气,您再将栖闲关起来就是了。”
沈西云就知道这个弟弟是三分颜色开染坊的主,见他跪坐在脚上,涎着脸跟自己贫嘴,登时收敛容色,“跪直了!”
白蔹(1)
大成这一对天下至尊的兄弟,虽身份至贵,命途也是至艰,二人皆为西成皇后花氏所出,花氏是百夷女子,史载肤白莹玉,有国色,尤擅伺茶,与西成崇光帝伉俪情深。崇光帝雄才伟略,施政时却难免失之苛酷,多亏有花皇后从旁劝诫,活人无数,堪称一代贤后。可惜,就是这么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偏偏红颜薄命,辅佐夫君崇光帝一统西成,登上皇后宝座还不足三年就香消玉殒,当时的沈栖闲还不满周岁。
沈氏夫妻伉俪情深,崇光帝身为夫主,以一国之君之尊为花氏服丧一年,竟在花氏周年之日,大恸不已,山陵遽崩。时太子沈西云灵前即位,冲龄践祚,不满七岁。
当时的西成因皇帝中道崩殂而内忧外患不断,沈西云以髫龄之姿,外退敌忤,内屏权臣,可谓举步维艰。即使如此,依然竭一己之力亲自照料幼弟,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一直到如今。因此,沈西云对沈栖闲,不止是皇帝对臣子,兄长对弟弟,更有活命之恩,教化之德,那是真正的长兄如父。
西成上下都知道,这位安乐王素来顽皮,但天潢贵胄,又宠眷优渥,谁能说出什么。此刻,沈栖闲在哥哥面前俯首帖耳的罚跪,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连沈西云身边的内监都只觉好笑,心道,小王爷果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沈栖闲被哥哥一手带大,幼年时顽劣跳脱,挨打受罚更是家常便饭,虽封王之后,玄安帝给他留着面子不再动辄教训,但此刻又被罚跪,他也没什么难为情。眼前的人,既是君,又如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殿内罚跪还更显亲近了呢,他怕什么。
话虽如此,但这菜一道一道地摆,沈栖闲的膝盖还是有些疼。
玄安帝与乃父崇光帝喜欢排场煊赫的作风不同,用饭并不独去一殿,更不会真的劳民伤财到每一顿都把那二百多道的分例摆齐,尤其兄弟二人,他更喜欢无拘无束在这后殿里,眼见得菜上的七七八八了,沈栖闲虽在他训斥下挺直了腰不敢偷懒,却还是察言观色地敲敲揉着膝盖,便也不再为难他。这弟弟,自从大梁回来,瘦得多了。索性吩咐他,“还不去摆箸,越发没规矩了。”
沈栖闲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连忙双手称地起来,早有小宫女送上巾栉等物,服侍他盥洗,而后装模作样地替皇兄摆饭安箸,待皇兄吩咐了才在他下首坐下来。
究竟是一手带大疼了几十年的亲弟弟,沈西云见他整个脸颊都瘦得凹下去,大为不忍,第一筷子就夹了一块酱方给他,又替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奶汤蒲菜,“越大越会混闹,竟不知孰轻孰重了!”
沈栖闲口中喏喏,“再也不敢了”,却是并没有跪下听训谢恩,反倒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吃还一面道,“我闻到炙鱼的香了,哥最爱吃这个。”
沈西云听他叫了哥没叫皇兄,想到他今日之后恐怕再无和卫衿冷和好的机会,不免心里一疼,也不再训他,反一意看他吃起饭来。
午膳用毕,沈栖闲谢了皇兄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