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尘埃落定。
……
“雀儿,我有一事始终不明。”
鱼怪向她道起那段告白旧曲时,眼中模糊如浮着雾影。
“他说了怜爱,他说了愿渡,他说了好。可为什么……”他回想起所有依稀相伴的痕迹,神色恍惚如蝶飞心绪,“为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呢?”
他仍旧只是观世音多如沙粒的弟子里的一个,他仍旧只能遥遥看着他,除非压下所有卑微的羞耻,主动前去找那人,那人永远都不会前来相寻。
除了讲经时偶尔不经意的点名提起,除了少许时刻的佛法对论慷慨淋漓。
他们依旧是师与徒,人与鱼,佛与众生。
燕雀能说什么呢?
她眸色哀凉地望着鱼怪,心中话语翻滚着,却怎么也道不出口。
傻瓜啊……
菩萨终究是菩萨,再温柔,再怜爱,也不只不过是因把你当作众生其一。
而不是众生唯一。
那是高高在上的佛的有情,又何尝不是多情到极致的无情。
他的怜惜,他的疼爱,他的相护,是再泛滥易见不过的存在。
却引诱着第一次动心的人,一步步沉沦踏向万丈深渊。
那夜,鱼怪现了形,脚步无声地踏进了观音殿。
殿中没有光亮,了无边际的暗色包围了四周的佛像。而在殿的最中央,琉璃盖瓦的天花板下,有隐隐金光。那是金莲的颜色。
观世音看着跪在金莲上赤/裸着身体的鱼怪,空气有了一瞬的凝滞。
他低着声音开口,“你来做什么?”
鱼怪没有忸怩,除了少许拉低身段的脸红。
他握住观世音白腻如玉的手,放在自己光滑的身体上。
“雀儿说,喜欢一个人就想给他生孩子。师父你说你也是怜我爱我的,你愿不愿给我生孩子?”
对兽类而言,交欢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过因着修佛,这几百年他都抑了**,清心向道。
观世音却是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看着他,眉毛半挑半蹙,“为师教给你的你全忘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着相了。”
敢向菩萨提出交欢,这鱼儿怕是众生第一人。这几百年清心寡欲,讲修佛道,他不知这个弟子究竟是生了多大的邪念,才以至于蒙了迷障,竟然敢跟菩萨提出这样的愿求。
鱼怪却似早在意料之中,他直直盯着观世音,口中话语似多年所想,“若色/即是空,那我怀/色,岂不也是怀空?”
“你……”观世音一眉横起,话语未罢,却倏见那人半跪着抱住了自己。
一人锦袍如雪,一人身无寸缕。
一人心外无物,一人心入魔障。
“师父,你不愿没关系。我喜欢你,我可以给你生孩子。”
他几乎是把平生仅有的低声下气都用光了,把秉执的自尊就那样赤条条地摊开给人看,等待着最后的接纳,又或是毫不留情的踩踏。
灼人的等待中,观世音却一动不动,没有推开,也没有贴近。
他就像这殿内随处可见的无情无欲冷硬如石的佛像,眉眼不带**,却只淡然地瞧着,犹如看着一场闹戏般轻轻开口,“你闹够了没?”
鱼怪咬着唇瞪大眼,他不明白自己都做到了这地步,为何这人还能这般风轻云淡地把这一切当作场戏。
那时的他没有看透,这是一个佛对他仅有的温柔和不挑破。
他给了他台阶,他却置若不闻。
可走到这步,他怎么可能后退一步笑着说一切只是玩笑。
他的心意怎么可能会是玩笑……
脑中剩下最后惨烈的一想,如危柱哀弦,在断裂的边缘。
既然错了,就互相拉扯着一同淹没……全错下去错到深渊之底吧!
鱼怪将那人的手掌覆上了自己的胸口,双目隐去水意如火直直逼着他,“我再问你一次,我在你眼中,是空还是相?”
菩萨察觉到手指触上了一微硬的小粒,他眼皮跳也没跳,面色不变地答他。
“是空,也不是空。”
“那如此呢?”
鱼怪覆上了他的尘根,上下揉捏着,牙齿紧咬。“我是空还是相?”
观世音一点反应也全无,他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是空,也不是空。”
那是夜色里一场煎熬的僵持。
他步步撩拨,观世音眉眼漠然,不见情/欲。
到最后,那人几乎是力气尽失地趴在他肩头,声音似含着绝望的哭腔,如半截诗断在孤旷的夜里。
“你为何不能回答我一个相……为何就不能让我当你的相!……”
观世音敛眼看着这个几乎半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没有回答。
自这场对峙开始起,他就不曾疾言厉色地打断他,只在那人要吻上唇时偏头避了过去。他知道,任何醒悟只能发于自身,而不是来自外人。
“因为我是佛。”观世音持着佛珠,眼底一片清明,不见欲念尘垢,“我没有相,也看不见相。”
这就注定,那人于他而言,除了空便只能是无谓空不空。
而永远不会是相。
不会是执。
鱼怪听着,身体一颤,慢慢从他身上爬起,眼眶发红。
“没有相,看不见相?”他笑着,眸中红意却更甚,直直望进眼底,“你法号观世音,那你观过自己的音吗?”
那还是千万年来第一次问观世音这个问题。
问的不是佛,不是菩萨,而只是他这个人。
他的面色有了一刹变化,却终究不过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