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庄离泰州城,坐车要一个多时辰。陈望之坐在车中,耳边叽叽呱呱,都是娄简同王辩的聊天。他二人皆是孤儿,从未有过这般无忧无虑的出游。陈娥是泰州人,自小在泰州城里长大,对泰州的风土典故了若指掌,说了几样泰州出名的美食,两小童眼巴巴地啃手指,露出垂涎欲滴的模样。连张琦也生出十分好奇。陈望之对饮食不感兴趣,但见几日如此情态,便道,“既然你们喜欢,那去吃就是。”娄简愈发兴奋,拉着王辩笑闹。忽然崔法元探进身来瞧了一眼,娄简立时闭口不言,陈望之道,“怎地不笑了?”
娄简吐吐舌头,轻声道,“郎中令不许我笑闹。”
陈望之道,“你们还是小孩子,说说笑笑才是正常。笑罢,我很爱听。”
娄简道,“多谢郎君。”还是掩住了嘴,搂着王辩的肩膀,伏在他耳边讲话。陈望之看着他,微微笑道,“你自说你的,不妨事——我有一位故友,也喜欢搂人肩膀讲话。”王辩道,“郎君有所不知,他就喜欢这样搂着别人肩膀讲话。我比他高,他搂着我肩膀,我就不得不弯腰,实在累人。”娄简低声叫道,“你也就比我高一指!哪里要弯腰了!”两人厮打在一起,张琦和陈娥不禁哈哈大笑。娄简落了下风,赶忙收手,转了话头问陈望之,“郎君的故友,现在何处?”
陈望之淡淡道,“死了。”
一车人登时安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陈望之撩开帘子,大路两侧,绿桑垂条,吴女相傍采桑,边采边唱。娄简侧耳倾听,忍不住跟着小声唱了起来,“陌头杨柳枝,已被风吹尽——”
张琦道,“错了,不是‘风吹尽’,是‘已被春风吹’。”
王辩打了娄简一下,道,“不会唱就不要唱!”娄简道,“冤枉,都是女娘的歌,我本来就只会哼哼调子罢了。”张琦道,“我就会唱几首。其实调子相同,不过往里头套词进去。有时套乱了,张冠李戴,生造硬造也是有的。”
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泰州。城门处极为热闹,许多辆车排成长龙,人喊马嘶。崔法元拿了样物什,在手中晃了一晃,那看守便唬得跪下,放车先过去了。前后的车却查了又查。张琦不解道,“什么日子,怎么这样多的车?难不成碰到大日子,这泰州各郡各县的大人们都来泰州了?”娄简道,“管他们呢,横竖咱们先进来了!”崔法元又探进身来,对陈望之道,“郎君,已到泰州,接着去哪里?”陈望之心里也觉得奇怪,面上却不露分毫,轻声道,“随便停了,下去走走罢。”
于是下了车,娄简同王辩一左一右,夹在陈望之两侧。崔法元跟在后面,陈娥张琦又在其后。泰州人流熙攘,店铺鳞次栉比。陈望之道,“你们不是要吃什么?找处地方吃去。我不饿,自己走走看看。”几人齐齐摇头,尤其崔法元,更是有几分急躁惊惶,与平日举止大相径庭。陈望之愈发狐疑,口中说道,“我是当真不想吃。这样,陈娥带他们去吃,郎中令随我各处逛逛。待一个多时辰后找处地方碰头。”说罢,再不管几人苦劝,命崔法元给陈娥一袋钱,然后沿路向前。先在一处摊子买了顶斗笠戴上,遮住大半张脸,崔法元快步跟上,满脸不情不愿,陈望之并不理会,径直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停下脚。崔法元道,“殿下累了?不若回去歇息。”
陈望之道,“我不累。”
崔法元左顾右盼,“殿下腿上有伤,不宜太过行走——”
“张先生要我多走走,我才来这城里。”路口有个算命摊子,悬帜甚高,上述四个大字:“神机妙算。”算命的乃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摇头晃脑,捧着铜钵凝神施法。一个妇人怀抱襁褓站在摊前,陈望之心头一动,走上前去,就见那老者猛地睁开眼睛,道,“这孩子日后定能出人头地,为官做宰,娶四房娇妻美妾,乐享八旬的寿数。”那妇人付了钱,笑着走了。
老者收起铜钱,数了数,露齿而笑。陈望之道,“阁下算的真是极准。如此,也为我算一算。”老者看了眼他的衣饰,道,“郎君已经富贵,还要算什么?”
陈望之道,“已经富贵了,就不能算了么?”
老者道,“也不是不能算。只是人贪欲无穷。”唉声叹气,将铜板放进袖中,拿过铜钵,“就说最近罢,全天下有女儿的父母都急了眼,挤破头要把女儿往那宫里送。要说这家里贫穷的,送女儿进去,倒也算享福,自己也能得些金银。可那门楣世家,也跟着争相送女儿,小老儿可就不懂喽。又不缺钱,何必将女儿送到那不能见人——”崔法元喝道,“别混说!”一面拉陈望之的袖子,“郎君,时辰不早了,就……”
那老者缩一缩脖子,抽了自己个嘴巴,道,“原来是将军大人,小老儿说错话啦。”原来他见崔法元穿着圆领袍,又带着刀,以为他是城中的武官。哆哆嗦嗦就要收拾摊子,陈望之道,“且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