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侧主座上另一人穿绿底团花的袍子,系一条黄金带,肤色略深,却细腻如蜜,眼角眉梢很有几分勾人滋味,此时满面晕红,道:“岛主这么如丧家之犬从你们南楚的都城逃出来,究竟是为了甚?”
乐逾扶着侍女起身,道:“乌兰郁,你的汉话十年没学好,就不要出来卖弄。”那乌兰郁的父亲是兰纳巨富,自他起与中原各国来往,汉名写作乌福禄。自称仰慕汉学,娶了一位汉人姬妾,便生下这最有出息的儿子。兰纳名为乌陆阿齐,自取汉名,因乌氏以酒发家,取“兰陵美酒郁金香”之意,名兰郁。
做人极为商人,半点不恼,仍操一口词不甚达意的汉话,道:“我已按照约定,以朝贡为名来到南楚,配合岛主你躲开刺探平平安安自锦京脱身。听鸿胪寺说起,岛主大人是得罪了你们新的太子殿下,才被这样追查。不知详情到底……用我们的话来说,像水转了几道弯?”乐逾说醉话道:“我偷了一样东西。”乌兰郁故作讶然,道:“难道你偷了南楚陛下老儿的那个玉章子不成?”一个兰纳侍女上前跪下,说了一通。
便见乌兰郁用手一抚眉梢,道:“她说,岛主大人的夫人醒了。”乐逾起身,他面露不舍,却见乐逾被一个侍女扶出两步,挥开她,抓住乌兰郁,满口酒气,张狂道:“我偷的,可是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心。”
船舱后帷幔如云低垂,纱幔上是描金图案,高床软枕,躺坐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双眉细长,鼻梁挺秀,颇有姿色,只是脸颊消瘦,两只眼睛望向船外江波,兰纳侍女俱讷讷不敢上前。船舱中段传来动静,一个男人带成群侍女小厮入内,进门便来到她床前,下仆都拥在舱房门外屏息。
他身量极高,便还穿一身黑底金纹的翻领袍服,腰间贝带,脚下皮靴,深沉莫测,俨然海外异国王孙。遍身酒气,叫人又敬又怖。琅嬛脸色发白,避开眼去,却撑起身欠身道:“凌先生。”
乐逾醉眼盯她,有几分逼迫,道:“你不怕我杀你。”她僵直抚过暖被下肚腹,低声道:“若是先生要杀我,这几天也就不会源源不断供我吃这样多灵丹妙药了。”
乐逾仰头大笑,拱手一礼,道:“姑娘胆气雄豪,这些日子多有隐瞒,还望恕罪。在下乐逾,可有幸得姑娘告知芳讳?”
她一愣,“琅嬛”二字自非名讳,真名实姓多年不用,此时竟有些生疏,道:“我姓季,在家时名唤玉壶。”乐逾道:“哪两个字?”她肩头披件外衫,仿佛出神,在世人眼中她贞洁已被玷污,是污秽之身,这时却咬字清楚,道:“一片冰心在玉壶。”
乐逾道:“季姑娘可愿嫁乐某为妻?”她又抚肚子,道:“是与……我腹中胎儿有关?”乐逾道:“姑娘想知道来龙去脉?”
她怔忡片刻,却摇头,道:“我不想知道。我无力教养这个孩子,若是乐岛主……愿意代我教养,对此子与我而言都是好事。至于做岛主的妻子……这世上有许多女子梦寐以求要嫁给岛主,只是,她们都不是我。”
她语意清淡,乐逾突如其来一阵头痛,只伸出手按在额上,道:“乐某欠姑娘一个大恩,不知姑娘是否有愿望尚未达成?若是有,不必为难,尽管提出,在这世上,乐某做不到的事不多。”
她又是不语,之后道:“小女只有一个请托。”说话时抿齐发鬓,定下心来,抬头道:“我的娘亲,是宿州人士。”
天色亮时,船头江风浩荡,水面开阔,几个兰纳男人肤色黧黑,身着短打,是这船上的船夫,簇拥另一个服色华贵鲜亮的男子,眼角眉梢饶有风情,正是乌兰郁。两个侍女一左一右为他拉开《江流河道图》卷轴。
忽听一阵步声,他微微一笑,挥挥手令众人都退下,便见一个男人身材修伟,如兰纳人一般束发,可中原男子留发比兰纳男子长些,发尾在江风之中纷飞,站到他面前。
乌兰郁勾唇笑道:“原来岛主不歇息呀?岛主请看,还有五日就可以到蓬莱岛。”他在卷轴上一指,乐逾却看也不看,按住他展卷的手,道:“不必,此番多谢你襄助。我暂不回蓬莱,欠你的人情容我下次再还。”
舱外日光之下,他面容挺俊锐利已极,站在乌兰郁身后便如将他半拥入怀一般。乌兰郁眼睛一斜,道:“既如此,不妨就按岛主的意思办。”他三个月前收到蓬莱岛传信,便自兰纳王处取得国书,一个月前以朝贡为名入楚。日日与鸿胪寺往来,将鸿胪寺上下打点妥当,自不会有人对兰纳船队起疑。
乌兰郁叹道:“岛主这一回,可是对我欠下天大的债,我要仔细思量,连本带利算出一个总账才好。”乐逾道:“我又何时怕你算账过了?”
乌兰郁眉眼如勾,却道:“话说回来,我一直不得其解,为何岛主之前让我在南楚的都城空等,过了五日才出行?”乐逾道:“我答应一个人一件事。”言语之中寂寥又深情,乌兰郁道:“就是岛主口中那位‘天下第一美人’?”乐逾想起萧尚醴的容貌,毫不避讳,道:“既是‘天下第一’又是‘美人’,世上能担这两个评语的,舍他其谁。”
乌兰郁听他将那人捧得如此之高,眼里便阴沉,可他越是盘算越是似笑非笑。乐逾转身离去,道:“若是海路通畅,明年再会。”在他身后,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