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必行略微一皱眉,无法反驳这一点,因为周六的危机感是对的。而眼下这个自卫队,是他不在的时候,周六他们自己组织的,陆必行提出建议,但也不好强行横加干预——他归根到底是个学者,干不出跟别人抢话语权的事。
陆必行只好说:“可是自卫队里没有人当过兵,你想过吗?逼着他们马上就适应军事化管理,这不太现实,就说你自己,你能适应吗?”
周六斩钉截铁:“我能!”
可惜,古老东方传说中的“言灵”,似乎只是个来自地球小岛的神话故事。
林静恒一语中的。
自卫队军训第二天。
学生们蹲在主控室,目瞪口呆地围观了林静恒用一篇分析报告,还原了凯莱亲王卫队的火力配置,甚至用电脑模拟了一场对战。期间,陆必行企图用一块低温烤肉诱惑林上将,林上将未予理睬。
自卫队晨练的出勤率少了四分之一,脱水的、中暑的、肠胃感冒的、运动过量的……整个基地的医疗舱都被他们占满了。
自卫队军训第五天。
装了湛卢机甲核的重三修整完毕,重见天日,试飞时,这架早该退役的机甲像遮天蔽日、呼风唤雨的神魔,整个机甲站都在它身下瑟瑟发抖,在所有人惊叹的目送下上了天。当它在人工大气层外环绕基地公转时,天上仿佛长出了一颗新的星星。送行的时候,陆必行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奶酪蛋糕,卖相非常精致,上面还撒着花瓣,企图勾引林上将,林上将熟视无睹。
同日,自卫队的出勤率降到了一半以下,当人们的血放凉了,抵挡高能粒子流的胜利也就跟着从“荣耀”降格成了“牛皮”。至于口号,那更是话说三遍淡如水,已经不能激励任何人了。
自卫队军训第七天。
反追踪系统的一部分仪器已经完成,重三测试完毕,所有功能运行良好,陆必行重新规划了机甲站,为重三腾出了地方。重三返航,陆必行端了一碗刚出锅的酸辣粉跑来迎接,四大皆空的林将军……就像被女儿国王悄悄打动的唐僧,不易察觉地躲了一下。陆必行正想乘胜追击,碰巧被独眼鹰撞见,老波斯猫跑来横插一脚,把“舌尖上的诱惑”改编成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口舌之争。
而这时,自卫队里不满的情绪潮水似的蔓延上升,在周六强硬的压迫下,人们开始彼此眉来眼去,凝聚出新的小团体。
自卫队军训第八天,清晨五点半。
晨练按时开始,周六在机甲站外却只等来了小猫两三只,还都是最早跟着他的那一小撮人。
整个基地静悄悄的,像个沉默的嘲讽。只有零星几个睡眠少的老人出门放风,三五一群地凑在一起,远远地朝这边张望,像苟延残喘的老乌鸦围观快要断气的牲畜。
“周六哥,”放假左看右看,见没人敢说话,只好顶着周六沉沉的目光站出来,“我叫了,他们都不来,他们说……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就会‘掐尖耍横’,根本不是为了基地好,每天让他们驴拉磨似的围着机甲站又蹦又跑,根本没用,还不如请陆老师来讲讲机甲怎么打炮。你想趁臭大姐不在,自己当老大……”放假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还说,臭大姐长个痔疮,不可能躲这么久不见人,搞不好就是被你下了黑手。”
臭大姐连日不露面,基地里不可能没人发现,只是大家都没往心里去,还拿痔疮调侃他——因为臭大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威信,又要拿捏其他人,所以作为退路的航道地图和补给站坐标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臭大姐生怕别人跟踪,每次去巡视,都自己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过一阵子再鬼鬼祟祟地回来,失踪个把月,不算新鲜事。
可是这一次,他走就走了,基地竟然隐隐地变了天,人们在有心人的撺掇下,就开始联想了。
他们倒是不大怀疑陆必行他们这些外来人,因为林静恒带来的心理阴影还没散,而且陆必行对于基地来说,则更像个天外降临的救世主,带给基地的全是美好的改变——无法挑战的强权,与和风细雨的帮助,加在一起,几乎带上了某种神话色彩,不容置疑。
人们信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是对一个泥坑里长出的莲花,往往就充满恶意的揣测了。
躲在基地的人们,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由于臭大姐的未雨绸缪,让基地惊险地躲过了灾难,幸存下来;不幸的是,侥幸让他们又自卑又自得,并不能正视外面的世界,他们已经懒出了惯性。
这群仓促攒起来的乌合之众,只坚持了半个月,人心就涣散得不成样子。战斗力不见起色,内部争斗倒是长势喜人。
放假小心翼翼地问:“周六哥,怎么办?要不……要不去问问陆老师?”
周六沉着脸,一言不发,他信誓旦旦地和陆必行说过“他能”,不到一个礼拜,就被父老乡亲们这么打脸,没脸灰溜溜地去见陆必行。再说陆必行会有什么办法呢?
充其量就是训练动物一样,拿一点彩头吊在前面,糊弄着他们跟着跑而已。这和他设想的自卫队不一样。
周六咬着牙,仰头望向基地完全亮起来的天,叫不醒装睡的人,治不了不可救药的病,他体会到了无边的艰难和孤独。
放假轻声问:“周六哥,那咱们今天还训吗?”
“训!”周六咬着牙说,“为什么不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