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这一辈子只拿过笔,没拿过剑,他对剑的理解仅限于书里的前人所述。虽然他不懂剑,但他看得出这人剑鞘上饰有炫目剔透的宝石,剑柄上的玉坠也像是寒水凝玉——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象征。而他,家徒四壁,穷得马上就要上吊了,这么有钱的仙门之人何必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和他过不去?他身无至宝,更无灵力,就连这副身子骨也不及一撮嚼碎的药渣值钱。
来人一理衣摆,稳稳当当地坐在瘸了腿的凳子上,扬袂之间,纱氅的袖摆边缘赫然绣着一方如水似波的图案。
按理来说,水波纹并不是一个适合绣在外袍上的纹路。绣它还不如绣一枝寒梅,有迎风傲霜雪的高风亮节之意,也不如绣一截翠竹,寓意君子不屈,宁折不弯。最要命的是,世人皆知“水”还有一层“利万物而不争”的意思——试问谁敢走到哪儿都自称一句我“利万物”?
如此托大,还不被人活活打死?
但普天之下偏偏有一个门派真敢绣水……这个纹路,墨韵永远也忘不了!
屋外是三伏天,他却如坠冰窟,脱口而出:“你是无量山派的人?”话一出口,他懊恼自己问了一句实打实的废话,简直是亲手将自己推进深渊——眼前人的这身衣裳,还有他的一举手一投足,看起来像极了当年“那个人”!
来人未置可否,仍不正眼瞧他,伸手从砚台里取出仅剩的一小块墨锭专心把玩着:“用这样的油烟墨,岂不是委屈你了?”
若说提到名字时这人的感慨还是个巧合,眼下这话则等于道破了墨韵的身世。他心惊肉跳:“你……你想干什么?”
那人依然答非所问:“替你卖书的孩子就快回来了。”
小瓜子!
墨韵从头皮麻到后背:“你想干什么!”
“我不止是无量山派的人,我还是宋掌门的徒弟。”来的这人正是与陆晨霜驿道一别后又去而复返的邵北。
从客栈中购得的几本秘籍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匆匆一试,灵力在体内皆行得通,可见至少有七八成是真的。究竟是什么妖能通晓三派心法?他布阵测算,卦象刚一落成,引狂风大作呼啸不止。
“啪——”墨韵手一松,布袋落在了地上。这些日子被欢乐冲淡的那些憔悴突然之间一齐聚了起来,他跌坐在墙根,心中绝望地想着: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命中一切早有定数。
不用对方出手,他已然溃不成军,哀声乞求道:“我求求您了,放过我们吧!小瓜子只是个孩子,他是好人,他什么也不知道,求您不要为难他!”
“一本书卖六钱银子,刨去纸墨能得五钱多。五钱银子,在此地应当买不着什么东西吧。”邵北耐心地算着,“况且你身体虚弱,需要的是灵气供养,药草对你效用不大。你如此卖力赚钱……不如让我猜一猜,你是怎么想的。”
墨韵不在乎他猜什么,只希望这人能多说一会儿,起码他话没说完的时候不会对自己下手。可他又怕这人待得久了,等会儿小瓜子回来正正跟他撞上。如何是好?
那人指尖沾了一滴清水,点在桌上:“补天石有七色,其中,墨石于百年之前掉了一个角,坠入凡间。你的法力说强也强,能望穿天地之间所有纸张有载的典籍,可说低又低,除了这一样本事之外你什么都不会,就连化成个人形也只能这般孱弱无力。你深谙‘怀才其罪’的道理,为免遭劫难而安心当一块石头,躺在路边。这么躺了几十载都没事,可那日,一位修士打你身边路过,你正望着他时他也低下头来看你,说了一句‘非人’,接着就将你封印了起来。”
墨韵震惊,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在鬼门关前:“你……你是如何……”
他确实曾安心当一块石头,但当被封印的石头和没被封的石头还是有区别的。不能感知风霜雨露,不能聆听虫鸣莺啼,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从封印中解脱出来,何其寂寞?
世间文字无论是写在纸张、竹简还是刻在碑铭上的,他都能通过灵识看到,被封印之后的数年间他一直留心着那修士的手书,企图从中寻找破解之法,可那个人偏偏从未在纸上写过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仿佛对那个人来说封印路边的一块石头根本是一件不值深究、无需解释的事。
“几年之后的一天,镇压你的法阵突然自己松动,你便趁机逃了出来。本形是一块不能移动的石头,为了远离残阵你不得不化成人的模样,可你被法阵压制了许久,这要化出人形还要逃跑,就太吃力了。”
邵北说罢,又沾一滴水,点在桌面另一边,道:“你方才说,那个孩子叫什么?他孤苦伶仃,自己都吃不上饭,却把昏倒在地上的你救回了家,像对待亲人一样照料。你的寿命无极,怎么都能过,哪怕沉进海里或是埋进深山,千年万年之后总有一天能休养得过来,可是自从有他为伴,你就不想再当一块石头了。你不甘心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与世隔绝,你也想尝尝人间的苦与乐。见他吃不饱,你便默了几本能卖大钱的书册出来,叫他拿去卖。怕被仙门中人追究,你开篇特地写错了几处不起眼的地方,让这些书看似有理,拿着它的人却怎么也练不成。”
墨韵惊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就连小瓜子也一直当他是个走投无路的落魄书生,与他同病相怜。即便是当年把他封起来的那个人,也未必会知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