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被他看得无处可躲,一叹气:“好吧,我可以先跟你说我从远梦手里那只铜炉上看到了什么。一件铜器,无论它是不是加了阵法用来炼器、炼丹,都无外乎先用浑铸法或失蜡法铸出原型。可那只铜炉上既无失蜡法留下的砂眼,也没有浑铸法浇注模具留下的线纹。曾有一人,一手托着一方铜块,一手生生刻出了个炉子的模样,然后又在其外壁雕出腾龙花纹。他使的应当是一把短匕,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但其形状与一般匕首又有些许不同,我前所未见。先前那个机关也是出自此人之手,他精通天下千机百变之术,绳约关键皆听他令行禁止,只因他叫铜珠不得落出,那颗铜珠便永远离不开机关之中。”
陆晨霜诧异:“你看到了?
邵北轻轻摇头:“这是碧海青烟阵的溯回之法,我没有直接看到,也不能将其还原出来给旁人看,只有我碰到它时才能感知。”
陆晨霜:“……”这可就难办了。
只有一人才看得到的虚影怎么能称作证据?赖给谁谁也不买账啊。
陆晨霜问:“做这铜炉的人现在何方?”
邵北道:“他身出五行,不在三界。”
陆晨霜:“……”好嘛,人证不但死了,还魂飞魄散,连渣都没了。
“他会削铜铸器的手段,不代表这两件东西都是他一人做的,可能另有师承一脉的兄弟呢?”仅有的物证也不太站得住脚,陆晨霜思索道,“就算都是他做的罢,也未必都是从丁鸿手中流出的。丁鸿完全可以说铜炉是他的不假,但那机关与他毫无关系。这一点,你又怎么说?”
邵北刚要开口,却顿住了,只说:“我自有凭据。”
陆晨霜洗耳恭听:“说。”
“我不告诉你。”邵北眨眨眼望向他,“我不说,你心里还有一寸犹疑,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绝不会为其轻举妄动。我若告诉了你,你疑惑一解,必定又要冲动了。”
“你!”陆晨霜气结。
邵北旋身,仙影儿一晃,掀起的小风对陆晨霜的火气消弭一星半点儿作用也无,倒像是朝柴火堆里拿鼓风箱狠狠压了两下,让火烧得更旺了。
陆晨霜难以置信:“你几时学会这样跟我说话了?你可知祁长顺见了我也要敬我三分。”
“叫他恭敬去吧。他是他,我是我,山规中没有一条说我师兄敬什么人,我就也得跟着敬什么人。当然,于礼,客气一些还是要的。”邵北开始宽衣解带,“我要睡了。陆兄也睡在这儿么?冬夜霜寒清冷,我们一起或许暖和些。”
岂止暖和?陆晨霜听了瞬间想到他和邵北拱在一个被窝里的情景,脸上“腾”地一热。
不过,这是哪门子的客气!
陆晨霜道:“这才什么时辰?你今日不布你的碧海青烟阵了?”
“切莫把此阵挂在嘴边,给我招祸。”邵北故作漠然,凉凉地说道,“你也知那是我师父的不传绝学了,你在这里,我怎好施展?”
陆晨霜莫名其妙:“我看了又如何?我学不会。”
邵北像是提防似的瞄了他一眼:“我一开始也是不会的。”
陆晨霜:“……”
他并非真的怕被偷师。
陆晨霜明白,邵北苦苦追寻了许久,好不容易看到为他师父摆脱嫌疑的机会挂在触手可及的前方,他这时最怕自己看出什么来,冲动之下操之过急,教丁鸿生了防备,让局面陷入更加无可挽回的深渊。
邵北也不是真的要宽衣,他只脱了件外袍,站在床前背对陆晨霜而立,似乎在无声地送客。
“我听你的。”静默之中,陆晨霜先开口道,“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不会擅自动手,也不会去找丁鸿。但请你将心底的想法告诉我,相信我。”
这样一个夜晚,他师父的生平碑在山风中默立着,那些被复生妖邪残害的无辜性命仿佛就在窗外哭泣,而他却因实力悬殊、证据难寻而无法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能睡得着?陆晨霜不信。
“也请你信我。”邵北道,“‘兵者,不详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我们两个若要与他对阵并非易事,连累旁人更非我所愿。你给我一段时间,十日之内我必查清此事,找到破绽,想出对策,叫他自投罗网。”
十天也太短了,陆晨霜想。
他回到小院,靠在垂花门边,望着邵北厢房的方向,中间隔了两三层围墙和殿堂。他不需亲眼看到,也知邵北此时非但没睡,必定还把碧海青烟阵的罗盘布满了一桌子,或许比百十人饭堂的菜盘都多。
难道看他布阵就是偷师么?陆晨霜也不是十几岁的愣头小子了,看了卦象未必就会风风火火地去找丁鸿讲道理。就不兴别人在旁边看看?只是看看而已?
长夜漫漫,未到戌时就把人赶了回来,不过是仗着主家的便利,如果有一日邵北去了昆仑,陆晨霜绝不会这样待客。
再说,上菜端盘子还要十几个人搭把手呢,邵北的屋里甚至整个归林殿却就只他一个人。不寂寞吗?
真是心比身先成仙了。
人家丁鸿修妖道非一日之功,不知已修了多少年了,将心比心地说句实话,谁干坏事的时候不给自己想好点后路?十天要找到丁鸿的破绽,还是用这么个相隔千里干掐干算的法子,这要从何找起?笨小子是要把自己累死啊。
有一点,陆晨霜仍想不明白:丁鸿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江湖传言谢书离为图绝技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