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仆身形有些微佝偻,满脸皱纹,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样子。他沉声道:“老仆深夜前来,是有一物事,想给余公子看,不知余公子可否赏脸,移步舍下。”
余凉见老仆说得如此神秘,也不禁有些好奇,遂道:“只要齐爷爷不嫌我叨扰,自然是好。不过还得劳烦您在此稍等片刻,我把季公子送回客房之后,再来找您。”
齐老仆凉凉地瞟了一眼季风,面无表情道:“没事,他可以来。”
三人一狐来到昆仑墟西北角的群房,齐老仆打开自己那一间的房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余凉抱着白狐站在屋内,看着老仆打开了壁橱,里面有个上锁的大格子,老仆取出钥匙打开,将放于里面的物事取出,端端正正地放在桌案上。
那是一方牌位,上书“侄女幽君之灵位”。
“什么?!”余凉失声道,“您是......”
老仆盯着那方牌位,缓缓道:“我本姓‘祁’,是幽君的舅舅。‘肃清之役’时,我人在东海,侥幸躲过一劫,等我回去时,三清教已只余一片颓垣断壁。我无家可归,四处流浪,还要留心不被别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兰芷君偶然间得知我的行踪,收留了我,让我得以在昆仑墟安心地当一个老奴。”
“所以,我娘的魂魄早已转世轮回了。”余凉宽慰地笑了,“如此说来,您也供奉了魔.....三清教教主莫离和长老祁鸣的牌位么?”
老仆不屑地冷哼一声,“他们素来就爱搞那些歪门邪道,现在把自己搞死了,那是罪有应得,我供奉他们的牌位作甚?”
“至于你父亲......”老仆恨恨道,“幽君就是因他而死,我当然更不会供奉他的牌位了。”
“不管怎样,我都应该谢谢您,舅......”余凉认真算了算辈分,“呃,舅姥爷?”
老仆摆摆手,“行了,什么血缘什么亲不亲的,我不在乎这些,你就像以前那样该怎么叫还怎么叫,改口也麻烦。”
“得嘞,祁爷爷。”余凉甚是乖巧地叫了一声。
“兰芷君告诉我,你们想在祭神大典上为余南石翻案?”
“是。”
祁老仆的眼神扫过余凉,又扫过季风,最终停在了幽君的牌位上。“想做什么,就去做,你们还年轻,什么结果都能承受得起,莫要等到像我一样年过古稀了,再来后悔。”
余凉点头道:“阿凉记住了。”
“走吧。”老仆的声音像钝刀划过枯木,“你们回去吧。”
余凉道:“您早点休息。”说罢便同季风一起离开了。
等两人走了很久之后,老人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在那儿,一刻也没有动过,他牢牢地盯着幽君的牌位,终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人慢吞吞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窗前,抬起头,仰望着沉沉的黑色苍穹。
他的眼睛凝视过太多的深渊,所以他已不再惧怕深渊回以的凝视。
因为他知道,在那无边的黑暗背后,总会有一丝曙光,撕开凝固的罪恶,用光明将层层阴霾驱逐殆尽,把希望的种子再度撒在这片大地上,开出名为善良的花。
他用尽了一生的时间在无尽的黑夜里等待,现在,那破晓的一天,终于要到了么?
四
十月初一,秋高风凉。凌霄峰顶上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会场入口处,各个仙家一见面就开始寒暄起来,小仙家们也趁此机会混个脸熟。余凉他们来得稍晚,现在已经被堵在水泄不通的门口,挤都挤不进去。兰芷君德高望重,在仙界人缘极好,免不了跟众仙家一番客套,更不论还有无数晚生后辈慕名前来拜会,不过一会儿,兰芷君身旁就围了一圈儿的人,跟一坨黑糊糊的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脱。余凉跟着兰芷君,脸都要笑僵了。正在此时,一抹幽蓝撞进了余凉的眼睛里,他瞥眼一瞧,只见一人轻带款款,衣袂飘飘,真如神仙一般,笑语盈盈地走来,余凉认得,那是蓬莱岛掌门清尘君柳晏晴。
兰芷君见是清尘君过来,忙笑着打招呼:“柳兄气色越发好了。”
清尘君谦道:“哪里哪里,在下听闻颜兄高徒在江南解决了水患,当真是人中龙凤,青出于蓝,我的这些个徒儿个个顽劣不堪,真真比不上昆仑墟的几位公子。在下可得好好向颜兄取经,好教我管教得法。”
兰芷君也谦道:“柳兄过誉了。”
两人又互相谦让了几句,清尘君这才领着自己的一干弟子入了场。
余凉望着清尘君的背影,不禁有些感叹,若不是背后有云纾当靠山,清尘君只怕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风光。
四大门派里,蓬莱岛依附凌霄峰,而昆仑墟和桃花坞两派交好,各自保持中立。大家看破不说破,但都心知肚明。蓬莱岛自清尘君上|位以来,便日渐式微,一无贤良之士力挽狂澜,二无拔尖后生救亡图存,清尘君苦心焦虑,终于想出一法儿,恳求仙界第一大派凌霄峰掌门云纾遣人前来治理,总算把蓬莱岛摇摇欲坠的地位稳住了。然而如此一来,蓬莱岛的一应大小事务,俱由凌霄峰监管,清尘君俨然不过是个傀儡掌门,蓬莱岛便也成为了凌霄峰的附属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