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萧峰不闻身后有何动静,回头一看,却见慕容复还低着头站在当地,一声儿不出,分明是既不好众目睽睽地走去河边,又不好就此坐回原地,那个在满营众将、九五至尊面前都谈笑自若的慕容公子,这会儿却进亦难,退亦难,见他回头看自己,想转头,又觉得无礼;不转头,又不知所措,真个是手足无措了。
萧峰猜着他所虑何事,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抬手在他臂上拍了拍,便拎起自己的水袋,扬手丢到了他手里。
慕容复愣了一愣,顺势接了,却好一阵才想到他的意思,心中一跳,捧着水袋慢慢坐了下来。一抬头,正对上萧峰温然含笑的眼神,忙地挤出了一个“谢”字,匆匆转过了头去净面。但饶是他转头得快,萧峰眼尖,瞥见他自耳垂至颈后整个儿都已红了;不由忍着笑意轻轻咳了一声,心想莫叫他尴尬了去,倒要找点话转圜才是。
忽听左近一片人声马嘶,转头看时,却是饮马军士俱已回来换班,先前休整的众军起身接过马匹,开始整理军器弓箭,以备上路。萧峰见了,猛地想起一事,正容问道:“慕容,那战场交兵和江湖上打斗可不一样。你有称手用的兵器么?”
慕容复暗自宁定心神,总算自觉得面色如常,这才转过了身,笑道:“难道兄长你倒有兵器合用不成!”
萧峰一愣。他当年以降龙十八掌名震江湖,自来不使什么兵器,便是打狗棒也鲜少动用。自到北国,刀枪弓箭更只不过随用随取。听慕容复一问,这才想起自己的情形和他原是一般,两人一时间相顾失笑。慕容复转过身,自行囊中取了一长条包袱出来,递至萧峰面前道:“兄长请看,此物如何?”
萧峰不知何物,伸手接过,只觉手上便是一沉,以他此时功夫,少有甚么物什能有这般分量,心中微感诧异;单手一掠,才抖开蒙布,猛一股冷森森寒气劈面袭到,刹那间肌肤起栗。定睛细看,这包袱中竟是两柄长刀,自锷至刃,长有七尺;但见玉匣琉璃、似吐莲花,金环错镂、如映明月,青光黯黯色、文章片片鳞,不由脱口叫了一声:“好刀!”
慕容复微笑道:“如何,这刀能入得兄长的眼么?”
萧峰抚刀细看,见双刀柄上隶书为铭,一刻“建兴”,一刻“永康”,刀身隐隐透着一层青气,虽未出鞘,然扑面寒意阵阵不绝,精光内蕴,洵是古物;赞道:“好刀,好刀!这样神兵,想必是贤弟家传宝物了。”
慕容复点头道:“是!这二刀一雌一雄,正是我家累世相传。”伸指一弹刀鞘,只听内中锋刃铮地一响,犹似龙吟,又道:“传说当初铸造之时,匠师曾作一梦,见一人身披朱服,口称:吾是太乙神,来看汝作云!醒而刀成,若二刀别处,便要鸣动不休了。”
萧峰叹道:“好神兵!果然是我贤弟用得!”一面赞叹,一面递还与慕容复。慕容复接刀在手,却并不收起,独将那铭文“建兴”之刀抽了出来,双手托在掌中,长身而立,望定了萧峰正色道:“不然! 慕容复若非识得了兄长,这刀便要随我长年沉醉江南山温水软之地,纵然神兵,也只如凡铁一样。今日有幸,这柄雄刀便归于我兄,异日沙场得见,也不枉他夜夜壁上空鸣一场!”
萧峰一凛,但见他慨然相赠,当下也不推辞,肃然起身,双手当胸一抱,说了声:“如此,多谢了!”接刀在手,掌上内劲微吐,唰地一声轻响,那刀已跃出鞘来,青光一道,只映得他须发皆碧。萧峰单手握定,只一挥处,丈许方圆内长草无风而伏,寒气所至,篝火尽灭,不由得一声长啸,喝道:“果然好刀!”
果然好刀!
天沉地暗,夜色正浓,河董城黑沉沉的城墙垛口如乌云般堆在天边,只压得城下一片旷野愈黑愈重,仿佛亘古以来便沉黯如此,再也撕不开,扯不动。但今日夜间,这片黑幕竟硬生生裂出了豁口,铿铿然金鼓交鸣,轰轰乎杀声震天,狂流急泄,平野乍惊。若大漠征尘,日色犹昏,此时天边下弦月本已将残,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杀声之中,只化作了惨白迷离的一片,被地上火光辉映得再无颜色。然而这成千上百支火把炎烟激飞,光眩缭乱中,却只是掩不住一道撕碎长夜的寒芒吞吐、电闪星飞——
那正是刀光!
阻卜的领军统带嘶声狂呼,眼见自己的军队在那道刀光之下,便似闪电所至,夜幕立碎。饶他喊破喉咙,竟分毫阻不住败兵溃退的潮水,自他马前马后狂涌而去。这统带猛勒马缰,奋力阻挡,心中却已是连珠价叫苦:辽军大营分明日夜兼程开赴皮被河,应当远在八百里外,眼前这一支军,一柄刀,却敢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这名统带正是阻卜军先锋,十数日来率三万精骑向东南急行,沿途果不遇辽军阻截,只有些小股的守城士兵,都是一接即溃,望风便逃。这统带甚是得意,暗道我王所料不差,辽军大队果然都远在天边,今日河董城是我囊中物矣!是以催军只顾掩杀,一路追着那些溃逃的辽军而来。当日傍晚时分,辽军方才入城,阻卜大队当先已开到了城下。辽军来不及上关抵御,只得弃城而逃。众阻卜军扬鞭大笑,扬扬然冲进城去,但见四门大开,壁垒萧然,到处不见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
这统带笑向众将道:“今天可出了一口气!叫这些契丹人知道咱的厉害!”众将齐声欢呼,便在城中各自驻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