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凝神看着壁间悬挂的一幅天下五国山川地图,徐徐地道:“我观辽国,兵虽盛而政弱,威固加而敌多,若谋大事,较宋尤有利焉。只是先父在日,慕容氏之力不知为何绝足不进辽境。根基既无,只能待其时而动。七年前李谅祚诛其舅氏自立,我便料他不会学乃父争辽之雄长。果然这些年西夏伐吐蕃,攻大宋,陈兵无涉于北,正是我涉足辽政绝妙的晋身之阶。”
公冶乾暗自揣摩,心道:“我并不闻辽夏有明言修好,纵使暗通款曲,又如何搭得上堂堂楚王的关系?”慕容复瞥见他神色变幻,早明其疑,淡淡一笑,解释道:“辽以兵立国,与宋议和凡六十余年,他国中早有悍将蠢蠢欲动,此其一。今辽主耶律洪基好游喜猎,不重军政,求军功扬名者便生不满,此其二。我只消在西夏向辽暗通的消息上作些手脚,将攻城掠地的战果夸大几分,言胜而不言败;人心都是慕虚荣者众,时日一长,辽国自然有人按捺不住。”
公冶乾脱口道:“好计!楚王早对兴宗废弟立子一事心怀怨恨,这一来岂有不入彀之理?”
慕容复微微点头道:“他既生向战之心,一来对辽主不满愈重。二来欲寻战机,年来便与西夏暗有军情交易。回纥、于阒、敦煌等部向辽进贡,国书多先至南院府;我却将那交易密函抄个副本,暗中混在这些国书之中;楚王见了,只道事泄于外,休说本来不满,就算是个忠直之臣,这一来逼也逼得他反了!”
公冶乾忍不住内心喜悦,捧着信又反复细读了两遍,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公子答允为他刺杀辽主,是否约定要他登基之后发兵助我?”
慕容复目光仍留在地图上,淡然道:“是又如何?”
公冶乾道:“属下知这楚王生性阴狠狡诈,此番连他自家兄弟的皇位都要夺了,当真毫无信义。公子虽与他有约,但只怕又是个西夏李氏,日后反悔,反遭其害,却是不可不防。”
慕容复转回头来,向他凝视片刻,道:“在公冶二哥眼里,我可是个如此轻信之人?”
公冶乾窘道:“这个……属下只是担心公子……”
慕容复起身踱了几步,转头看定了公冶乾,冷然道:“谋朝篡位,自无信义,哪个会与他当真约定?我说请他事成后出兵相助,不过是‘我无尔诈,尔无我虞’,权且取信于他罢了。”停了一停,又道:“想耶律洪基在位多年,效忠者不在少数;楚王仗兵势而夺大统,朝中重臣岂能心服?我若将洪基遇害真相公诸于世,只需稍加挑动,必有宗室以复仇为名兴兵反他。当世第一大国既起内乱,西夏、宋国又怎会坐视?到那时……我复兴大燕的机会还怕少了不成!”
一阵微风从窗中吹入,吹得他肩头长发随风飘拂,但见唇角笑意,森冷如冰。
公冶乾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公子果然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慕容复淡淡地道:“秦张仪一人一口,便能令天下再起刀兵。我今日此举,也只是效前人遗风罢了。”眼中忽地蒙上了一层阴影,低声道:“公冶二哥,这意思你一人知晓便好,邓大哥他们却不须告知。”
公冶乾一愣,道:“公子可是担心人多口杂?我兄弟又怎会……”
慕容复摇摇头,截着了他的话道:“并非我信不过诸位。只是邓大哥他们的性情……你也知道,只怕他们几个一时转不过弯来,反生变故。”
公冶乾想想那三个兄弟的性情,果然是向来对这等阴谋算计颇有微词,倒也无言可答。
慕容复眼望窗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说给他听道:“邓大哥他们这些年来,一直谨奉我父亲生前做法,只想要收揽人心,招兵买马,夺那大宋江山。却不想想宋国虽然军力积弱,但自来府库丰盈、政局和稳。昔日辽圣宗以倾国之兵相逼,也只落了个澶渊之盟,不曾动得他的根基。以我慕容家如今……想自行兴兵,岂是数十年间可以办到?即便办到,又怎见得必有可乘之机?以当今形势,欲循此道而成大业,简直……荒唐!”
公冶乾听少主的言语涉及先主,自己不好评论,只应道:“是。不过若老爷尚在,听得公子今日之计,也当赞同才是。”
慕容复微微一笑,笑容中却甚是落寞,望着天际出了片刻神,方才回身吩咐道:“公冶二哥,你即刻动身,命赤霞庄所属死士全数赶赴辽国,便是只剩一人,也要给我将耶律洪基性命拿下。”
公冶乾惊道:“公子,全部?”
慕容复道:“不错,全部派去,一人不留。堂堂大辽皇帝,也值得我下此赌注。”
公冶乾垂首道:“是。但不知那耶律洪基去何处游猎,可以下手?”
慕容复抬起手来,手指顺着墙上地图一路缓缓向东北方向移了上去,终于停在一处广袤山峦之上,一字一字地道:“辽东,长白山。”
第一回 南慕容 北乔峰 3
辽东,长白山。
这山中尽是多年老林,遮天蔽日,人迹罕至。这日清晨,却有一人迈开大步,穿林踏叶,一路向山下行去。
这人穿着女真服饰,衣袍敝旧,满身风尘,似只是个寻常猎户。然一抬头间,只见目如冷电,不怒自威,正是当日的丐帮帮主,如今的契丹人萧峰。
他自去年在信阳失手伤了阿紫,一路带她来这长白山挖参疗伤,在山下女真部落中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