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说的慷慨激昂,那神子似乎正如那洞庭之水,时而温柔静谧如同处子,时而浊浪排空如那杀阵的将军。少年只听得那笛声悠扬,虽不似那古琴之隐逸,却多了那空灵致远之息,只叫人“洋洋乎,诚古调之希声者乎”的诚感之中。
而伴随着那曲声渐入高潮,只见得那洞庭宇内,纷乱之声乍起,待到那曲声铿锵,便有数以万计的银鱼竞相跃出水面,此情此景,伴着月光,竟是波澜壮阔,直教人目眩神迷。
那神子曲毕,那些个银鱼也都纷纷沉入水底,神子将一只手背于身后,脚下之浪遂将那少年送至岸边。那龙陵子见那少年尚显呆滞,不禁觉得好笑,但又无法,只得问道:“少君,此曲听来是否还算满意?足以酬少君的赠诗了?”
少年听得那神子在自己耳畔说话,方才惊醒。
“此笛之声应是只当天上有,只是我这《云中君》也是不差!”狗娃儿想了想,转过那一副懈怠模样,换了一副潇洒飘逸的神态来,定了定心神,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借着那一腔酒气,便说道:“我这《云中君》本是这楚地祭祀云中之神之曲,亦是人间黎民对这降雨丰饶之神的敬慕之情,要知我九嶷之民设祠堂,立雕像,借此感恩这云中君为我辈带来收成,而我这词却是为了发泄对这神的不满,所以稍有不同。”
“哦?”这神子向来在这洞庭湖畔行云布雨,统摄这内陆大川江湖之内,万万水族,在这洞庭水宫之内,人人都夸赞其功德,却是从来不曾听过,这凡间的蝼蚁众生,居然对自己这云雨之神心存怨恨与不满,这神子一时来了兴趣。
而那少年之言,与初时那状若呆傻的模样大相径庭,也让这神子暗暗称奇。
却见这少年踱步到这洞庭湖畔,一挥手向那大湖说道:“要知我等山民,奉天吃饭,听天由命,虽说天意不可揣度。但就说前几日这甘州城大旱,百亩良田成熟之前纷纷死于暴晒,途有饿殍,满地饥民,这城外佃户因此流亡他乡甚是做了难民,此间种种,不胜枚举,你若说这天地不仁,神人无情。但这人间却自有真情,有血有肉之人,勤勤恳恳,尽了人事却受的如此委屈,是否我这庸雍众生也不得麻木不仁,不出一声?我笑那云中君不辨是非,我嘲那老天爷对这芸芸众生毫无仁爱,我更是悲我身为人子对这满目疮痍,却是无能为力,唯有借着这干烧烈酒,叹那漫天神祇,为此方休我心头郁结!”
这少年说完这一番话,便找了个块礁石坐了下来。
而那神子亦是慢慢走到那少年身后,也似是受那少年之语所感,低垂下长长的眼帘,幽幽地说道:“我虽生而为神,但亦是熟读道藏,少君所言,这行云布雨确实是我水宫分内之事,而我们诸天众神亦是受这天道节制,天道运转,不因人废,也不为神动,你们人间所言,得道飞升,亦不过是与道合真,与我等生灵一般,随时而去,不因时间而消磨,只是这依然无法更改这道的运转,我等云神雨神,何时布雨,施水几寸,并不为我等所定夺,我等只是有此能力的神人,只是这行使的权力,不在我手罢了。”那神子说道最后,也是满嘴的无奈,声音亦是越说越小,最后便如那蚊呐一般,不听动静。
神子从一旁的花树上折下一枝,随手一展,便在地上铺张开来一张地毯,而后盘膝坐于那长毯之上。
少年听得那神子之语,那酒劲也醒了少许,迎面吹来那凉爽的阵风,将少年那刘海吹起,他对那神子之言,心下稍有些理解,便从那礁石中下来,方知这些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有些难言的苦衷,于是也自顾自地坐在那长毯之上,正对着那神子,那神子正当拈花一笑,看的少年又是一阵目眩神迷。
“小神仙,你刚才吹得曲子,是叫《流水》吗?我听故有伯牙子期,高水流水,作知音之谈,而那钟子期失故之后,这伯牙摔琴绝弦,自此绝响,是否有此一文?”
少年被那凉风一吹,此时已从那义愤之中脱身出来,见那神子听的这说法,显得有些苍然,便知这人神之际,竟然也有如此之多的相似之处,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便将那话头引开,往那笛曲上去了。
“少君所说,确有此事。这伯牙,与钟子期,亦是人间一段佳话,只是这世间知音难觅,这袅袅人间千年百年也不曾有所相遇,是故,钟伯二人,便已经算的上幸运不用为之介怀了。说来,少君,是否识得乐理?”
这神子将那朵花捏在手中把玩一番,说到这高山流水之事,表情竟然有些许怅然。
这龙宫天外自古寂寞,这龙子正是这水宫之中三太子,这洞庭水宫正是南海龙宫北迁的一支,由那龙子的父亲,统御这长江以南的内陆之水脉,而龙宫之中,大太子常年替那南龙一系镇守海外浮城,距今算来已有千年之久。而二太子则被派往那苍梧渊之中亦是做那镇军之事,如今水宫之中,唯有那已经垂垂老矣的龙父,与那出生尚未千年的龙四公主,余下的便是这龙三太子,龙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