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葭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随从,对着几个人道:“谁叫咱们都已经嫁人呢?恐怕在许多人眼中咱们便不该出来逛,只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做针线吧!我瞧见我姐姐啦,这就去同她说一声,去去就回。”
说着又问杜瑕,“我方才也瞧见云儿啦,你同她也许久不见,要不要一块儿过去打个招呼?”
杜瑕略一迟疑,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
那一众才女中也有许多家里是前一阵子给她下过帖子的,可她一个都没去,正好借此机会去瞧瞧她们的态度,若是性格爽直合胃口的,倒也不是不能交往试试看。
杜瑕跟何葭进去之后,何薇主动帮她们跟现场众人相互介绍。
这会儿杜瑕就是指尖舞先生的消息早已经传遍整个开封城内外,何薇一介绍她的大名,众人都齐齐看过来,表情不一,心思各异。不过绝大部分人的态度还都比较热情,杜瑕也一一回应,现场气氛倒显得十分热烈。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你就是杜瑕。”
听这语气不善,杜瑕本能的转头望去,却见一个约么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死死盯着自己,一双美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仿佛是在跟杀父仇人对视。
杜瑕确定自己之前没见过她,而听对方的语气似乎也并不认识自己,既然如此,又哪来这天大的仇怨?
“对,我是。”
殊不知此时何薇却心头一慌,暗道不好,要出事。
说时迟那时快,等杜瑕刚肯定了自己的身份,就听那姑娘又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的问道:“踩着人家的尸骨往上爬的滋味儿不错吧!”
都不用去看她的表情,只听这语气,杜瑕就毫不怀疑,假如给她足够的条件,她简直能够立刻扑过来将自己撕碎,然后生吞活剥了。
不过问题就在于,这人到底是谁呀?
她自问也颇爱惜名声,虽然不至于钻营取巧,或是卑躬屈膝的讨好别人,可自问来到开封之后从未跟人结过仇怨,怎么就平白无故的多了这么一个仇人,还是指名道姓要找自己。
杜瑕正满头雾水的时候,就听身边何葭也已经冷哼一声道:“自作孽不可活,多行不义必自毙,若不是你姐姐姐夫言行不端惹出天大祸事,就算旁人想要陷害都没得理由。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你不思反省,没有愧意,反而跳出来指责旁人,亏你还有脸自称才女。”
说完又对看过来的杜瑕解释道:“她便是那前阁老陆倪的孙女陆惟秋。”
陆倪!
一听这个名字,杜瑕登时恍然大悟,方才所有的疑惑瞬间迎刃而解,什么都明白了。
她跟眼前这位姑娘确实没有什么杀父之仇,但是自己的丈夫和哥哥,跟陆倪确实有杀妻夺子之恨。
之前在江西,牧清寒和杜文甘冒性命之忧揭发饶州知府罗琪欺上瞒下草菅人命,结果引得朝野震动,圣人大怒,下令将罗琪一家抄家问斩。
而罗琪的夫人便是陆倪的女儿。
江西大案不仅撸了一大串儿的官员,更是将前阁老陆倪的爱女、女婿以及两个已经成人的孙子孙女斩首,陆倪也因此引咎辞职,提前退出朝堂。而他的老妻也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一年多之后终于撒手人寰。
照杜瑕来看,这位陆姑娘未必是真的为自己死去的姑姑姑父鸣不平,可这一连串的是端着实叫陆家备受打击,从云端之上跌至深渊,从此一蹶不振。
陆家这一代两个儿子都资质平平,这么多年来一直靠陆倪苦苦支撑,就连他的兄弟也是靠他多番帮助才走到如今的位置。谁知两个默默无闻的小秀才一朝做下大事,直接叫陆倪半生心血化为乌有,岂是一句痛彻心扉形容得尽的?
而正如杜瑕推测,陆惟秋如此针对,确实不单纯是为自己的姑姑姑父伤心。
死去的姑姑姑父其实跟她关系一般,离家赴任之后更是几乎没了往来,今年前突然听说他们被判了斩首,虽然有些难过,可也并不算多么痛彻心扉。
然而接下来家庭内部的巨大变故,以及外人对于她的态度的巨大转变,才是叫她积累起如此多怨恨的根本和直接原因。
陆倪是先皇临终前指定的辅佐大臣之一,当今他尊重有加,几位皇子王爷就更不要提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要他真正支持哪位皇子,哪位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就将极大增加,因此一直都是众人努力拉拢的对象。
只是陆倪毕竟是先皇的人,也只忠于先皇和江山,看重自己的家人后代,对于外界的拉拢和示好基本不予理睬,教人无计可施。
而大家见他久攻不下,便纷纷转移目标开始对他看重的家人“下手”。
陆惟秋原来是阁老的长孙女,多少人的掌珠,不敢说在开封城内可以横行无惮,但即便是几位皇子皇女碰见她,也要给几分薄面,简直不能更威风。
任谁从出生之日起就高高在上,突然有朝一日被告知之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便如那镜中花水中月,繁华不再,不亚于整个人从云端跌入烂泥堆中。其中落差之大,让人难以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