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移开视线,从桌上拿了钢笔,在手里盘弄着,自此再不听电话那头的内容。
但从傅侗文单方面的话来看,对方是有意和他结交的,只是无缘,也无人引荐。傅侗文和对方相谈甚欢,从医院门外的事情,说到了傅侗文在沪上投资的工厂和企业,最后又说到了京城的广和楼和上海的徐园——
“洋场十里中有此一园,我是爱听戏的人,怎会不晓得?”傅侗文笑着说,“今日事过后,是要亲自登门去道谢的。不如就去徐园?”
于是谈妥,静候调解的佳音。
他把电话听筒放回去。
“可以了?”不必问,她也能从他的神情里猜到。
傅大爷如今无钱也无势,属于“攀附”,傅侗文恰好两样在手,属于“结交”。不说那些混迹江湖的人,就算是让沈奚来选,也会在傅大爷和他之间选后者。
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
傅侗文讲电话挪到原位上:“今日,是仰仗你了。”
“我也不过是穿针引线。”她摇头。
傅侗文环顾她的办公室,说:“能穿针引线到张老板那里的人,在上海都是少的。”
他也站到了窗边,在她面前,越过她的头顶去看医院大门外围堵的黄包车和人,不出意外的话,很快所有人都会散去。傅侗文人在面前,从今天见到起他的话就不多,这样大的事情也是他那个朋友周礼巡和段孟和来解释……
沈奚看他今日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在想,是否伤势没想象的严重,才不怕布料绑裹着身子?沈奚犹豫着:“你昨天伤到哪里了?要不要我带你去检查一下。”
“没什么要紧的,”他说,“只是砸到了车,没伤到人。”
“看你昨天穿得宽松……”
“是衣服脏了,出来和你吃饭总要像个样子,”他说,“穿了庆项的大衣。”
沈奚悬着的一颗心,落回了胸膛,没伤到人就好。
隔壁办公室里有人开了无线电,一堵墙的距离,把声音都模糊了,只能大概听出是戏。唱腔、戏词都不清楚。两人同时想到过去,在广州公寓里的黑胶唱片机里的曲子。
傅侗文发现她手里盘弄的钢笔是他送的那支,沉默着,从她手里拿走。
“这个很好用,也没坏,我就一直在用着。”她心虚地解释。
其实坏过,在国内能修钢笔的人几乎没有,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拜托一位病人帮自己找到了工厂的里人。最后还是被告知要换里头的东西和笔尖,至多保留个外壳。
外壳也好,总好过全都扔了。
傅侗文拔下笔帽,观赏着不匹配的新笔尖,变相揭穿了她的谎言。
沈奚索性装傻,不再说,他把钢笔归还给她。钢笔落在她掌心的一刻,她的手被同时握住了。他低头靠过来,是要亲她的姿态。
四目相对。
她心头一悸,屏着息,轻摇了摇头。
再向后躲,无处可去,早到了书桌边沿。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将头抬起来,把钢笔留在她的手心里:“我认识会修的人,改天让人送名片过来。”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话题终结在了这支钢笔上。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今岁故人来(5)
电话铃响,救了两人。
傅侗文摸到电话线,凭着一根黑色的胶皮线把沉重的电话机拖拽到了手边。他拿起听筒,放到她耳边上。这是她的办公室,自然是要她接听电话。
“请找沈医生。”是张老板的二姨太。
“我就是。”她说。
那边在笑着说,刚刚和自家老爷聊着这桩事,老爷吩咐说要在徐园定下位子,傅三爷和沈医生都要请到。一道去赴宴?傅侗文去这种场合,该相伴而去的是辜幼薇,而不是她。沈奚不知线路那端的张家公馆里是如何评价
“医院里事情多……”她想从他那里接过听筒,他没放手。
“说定了,说定了,帖子下午送到医院去。”
二姨太扑地挂断了电话,好似怕她回绝。
“和这个二姨太很熟?”他问她。
“不算是,其实她就算和我没交情,想挂我的门诊也很容易。他们这些人总有自己的门路。”因为这些权贵去年占用了所有的门诊时间,她才会将公开门诊的日子缩短,将权贵和普通患者分开来。
“都不是好人,不要有深交。”他道。
明明是他深陷其中,却来提点自己。
沈奚想提醒他这里盘根错节的关系,青帮不止有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三位名声外在的老板,还有更老一辈的人。她还想提醒他,他结交的那位杜月笙,早年来到上海,就是进了黄金荣的公馆,掌管着法租界的赌场,由此起步立业。喝水不忘掘井人,若是真闹起来,杜月笙一定会给黄金荣面子。
所以,傅大爷背靠着那个黄金荣是真有手腕的,轻视不得。
可再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这些都是那些老板的女眷们闲聊出来的,皮毛而已,皮毛下的骨骼血肉,盘根错节的人情脉络,傅侗文会比她更清楚。
倒是给他父亲诊病的事才要紧。
“你父亲的病,为什么不让我参与?”她趁此处没外人,直接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猜你已经被我父亲拒绝过了?”他反问。
他竟然知道?
“你父亲见到我时情绪非常激动,赶我出了病房,”这也是她困惑的地方,“我当初做过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