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和声音一起发抖。狄秋揽住了她的肩膀,他轻轻抚她的后背。
陆陆续续有人冲进了花园,像一颗颗白色的棋子,正杀进一片漆黑的领域。
龙影在草地上扭动,挣了番,一歇,一只风筝坠经狄秋的窗口,狄秋伸出手,没能接住,一条龙从他指间坠落了。它飘到了地上,盖在了一片月季花丛上。
风和树都安静了,人生嘈杂,狄秋关了手机,拍着刘姆妈,轻声说:“休息吧……”
第二天早上,刘姆妈和狄秋一起吃早饭的辰光,她和狄秋道:“老宋……摔死了。”
狄秋没响,夹了点酱瓜配着白粥呼呼地吃。刘姆妈似是没什么胃口,粥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她道:“过几天有人要过来焊窗栏杆,下午过来量量尺寸。”
狄秋点了点头,把刘姆妈剩下的粥刮进自己碗里,三两口吃了个干净。
饭后,拿了药,接受了刘姆妈全方位的检查后,狄秋走去了卧室,他靠在窗边打量花园里那棵香樟树,树下一圈围起了护栏,阳光刺眼,花园里没什么人。狄秋往客厅瞥了瞥,刘姆妈正在收拾饭桌。
狄秋打开了窗户,风穿过他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他的呼吸。他闻到青涩的气味,好像某种未成熟的果子,好像某片枯萎的树叶,好像一颗种子钻出了土地。
狄秋静静地看着。
一个人突然跑进了花园,他在追着什么,他的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线,线的另一头连着一只风筝。那是只通体雪白的菱形风筝,不常见,但很不起眼,这个人追着风筝,放着风筝。他欢呼着绕着花园奔跑。
狄秋看笑了,他跳到了窗台上,蹲了歇,跳了下去。
他下坠,降落,落在了草地上,他追上了那放风筝的人。
“老宋!”狄秋喊了声,老宋没搭理他,狄秋跑开了,他跨过月季花丛,爬上香樟树,从树枝间探出个脑袋,又溜下树,踩着风打转,绕着大楼跑步,他跑啊跑,跑得飞了起来,好像世间的每一条路都是他的跑道,好像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同伴,他追着一束白色的光跑,他在风里大笑。
他转进了病区大楼,跑进了楼梯间,他去三楼拥抱了苏苏,吹开她桌上那本十年前的台历,他跑到了涂成文的办公室,从他的抽屉里拿走了一盒饼干,他放慢了脚步,打开了饼干盒,一边吃饼干一边经过每一个人的身边。
姚护士捧着手机发呆,钱太太和邻床的李先生打架,一个老人在看蚂蚁,一个孩子在看老人,一个男人来探病,无声地吃苹果,一个女人在数瓜子。还有人在抽塔罗牌,还有人在读星座百科,有人求神,有人拜佛,有人披着床单称神,有人结印封佛,还有头顶金色假发的玛丽亚敞开腿要生孩子,枕头的尖角从她腿间露了出来。
老教授在纸上写东西,才写了一个“致”字就停笔不动了,地上都是纸团,墙上都是公式,他撕下这张纸,攥了攥,地上又多了个纸团。他拍自己的脑袋,拿起马克笔在墙上算数。
阿青抱着一张女人的照片,用毛笔蘸了点浆糊,塞进嘴里咂了咂,打了个嗝。
放放在堆积木,母亲陪着他,积木倒了,他用积木敲自己的头。狄秋看着他,他抬起头,也看着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