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根搁在案上的胳膊动了动,手掌稍摊了下,答道:“与我不相干。有时看着他俩,我心里乐;有时看着他俩,我心里难过。”说着他声音越来越小,又问:“你懂那感觉吗?有一个人,像鸿俊一般,天天跟着他,看他的时候都是……笑着看,就这么看……你看……”
莫日根笑了起来,眼里荡漾着情意,说:“这么一看,就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活着多好啊。”
鲤鱼妖突然蹦了起来,把陆许吓了一跳,险些把碗给打翻了,莫日根哭笑不得,摸摸鲤鱼妖,说:“算了,我和老大睡去,过年好,陆许。”
“弟兄们!”莫日根说,“过年好!”
说着莫日根揣着鲤鱼妖给阿泰作揖,又给裘永思作揖,另几人也站起来,互相作揖,阿泰过来作揖时还顺手去勾陆许的下巴,莫日根忙追着阿泰,满厅跑着踹他,陆许一脸麻木地上去睡了。
房中,李景珑让鸿俊睡好,给他盖上被子,小声说:“今夜不陪你睡了,我得先给太子写信去。”说毕将一个红封儿放在鸿俊的枕头底下,出外带上了门。
鸿俊睁开双眼,头有点痛,听见外头阿史那琼与阿泰你一句我一句地“嘿哟”对歌。伸手到枕下摸,摸出红封,打开看了眼,里头是张一百两的银票。
鸿俊沉默起身,将红封揣在怀里,穿上裘袄,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外。
大雪纷飞,片片雪花覆盖大地,莫高窟中每一窟都点了长明灯,明灯朗照,光芒透过雪夜照来,如同仙境。
“过年好,弟兄们。”鸿俊牵着马,裹着及膝的裘袄,低声说道,继而翻身上马,绕过九层楼后,沿东南路离开了莫高窟。
“下雪了!”莫日根按着栏杆,朝楼上楼下喊道,“妖怪来喽!”
阿史那琼醉醺醺地出外撒尿,站在雪地里,忽见一行马蹄印通往远方。
“谁来了?”阿史那琼边尿边喊道。
众人都回房睡去了,唯李景珑与裘永思习惯守岁,听到喊声便出来看了眼。李景珑蓦然想起鸿俊白天说的话,瞬间快步跑向鸿俊房间,推开房门,空空如也!
雪地上,鸿俊纵马奔驰,刚沿长城疾驰出五里地,风里便传来喊声。
“鸿俊——!”李景珑大喊道。
鸿俊回头一瞥,见李景珑追来,忙策马扬鞭,加快速度。
“鸿俊!”李景珑吼道。
李景珑内着单衣,外头胡乱裹了件毛皮袍子,佩把智慧剑,蹬着靴子便骑马追了出来。鸿俊藏身树林中,牵着马,从树的间隙中望出去。
“鸿俊!你人呢?!”李景珑又冲了回来,翻身下马,辨认地上痕迹。
鸿俊身上飘满了雪,与树木同为一体,深夜里李景珑只看不见他,大雪的沙沙声又掩盖了他的呼吸,李景珑找了半晌,上马又一路往前追去。
鸿俊则在树林中上马,改了方向,先往正东边去。
大雪渐渐地停了,太阳也出来了,鸿俊被风一吹,早就醒了酒,他不疾不缓地驰着,脑海中一片空白,在这茫茫的天地之间,极目所望之处,俱是一片苍白。
他经过一个山谷,想起昨夜伙伴们所言,心里便生出孤独与绝望感,又生出一个念头:掉头回去,与他们一起?
他放慢速度,没想到山谷中却突然转出一个人。
“鸿俊!你要去哪儿?!”李景珑竟是事先守在此处。
鸿俊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了,当即一声“驾!”又冲了出去。
“别走!”李景珑喊道。
“你回去吧!”鸿俊回头喊道。
李景珑纵马,追着鸿俊穿过山谷,鸿俊越跑越快,李景珑在后头喊道:“你慢点儿!我不逼你回去!你和我说话!”
鸿俊却不放缓速度,太阳升起来了,李景珑直追到日上三竿时,官道两侧尽是银装素裹的雪景。
“我不追你了!”李景珑在后喊道,“你别疾冲!放慢点!这么跑下去,马儿能扛住,人也受不了!”
鸿俊被不住颠簸,十分疲惫,从昨夜到现在,足足跑了近六个时辰,体力已有点吃不消了。
马速渐缓,与李景珑拉开一段距离,李景珑也不说话,只远远地跟在鸿俊身后。鸿俊快了他也快,鸿俊慢他也慢,鸿俊停他也停,却不上前。
太阳下山了,鸿俊回头,喊道:“你回去吧!”
李景珑只不答话,继续这么跟着,鸿俊想起自己有凤凰羽翎,不惧这冰天雪地之寒,李景珑却没有,这么跑到黄昏,恐怕又要生病了。
鸿俊脑海中如有糨糊,他想回太行山去,从重明与青雄处得到答案,那天是青雄带走了自己,他一定会将事情的经过告诉重明。然而他却害怕,只怕事情真如鬼王所言——这一切,都是重明的授意,他不过是替父亲应劫的一个祭品。
他也充满了恐惧,若青雄带走他的那一天,在场的还有李景珑……
这该让他如何自处?
他所有的依赖,都将在真相被无情揭露之时粉碎。
鸿俊放慢了速度,夕阳沉降,漫天星斗,夜幕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