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扬起一个笑,“小狗,还记得我吗?”
小狗是裴昭的r-u名,裴昭刚出生时身体孱弱,他爹就做主给他起了一个好养活的贱名,气得霍长生的表姐生完孩子后的一个月没让英国公进房门。
树上的少年一言不发,仍然极专注地盯着他,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树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喘,全都全神贯注仰头紧盯着裴昭。
过了好半天,裴昭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舅、舅。”
他的声音稚嫩,声线却压得很低,因为不经常开口说话,还有些生涩。
“下来,舅舅带你去看祖母好不好?”谢辞对他伸出手。
裴昭的眼睛慢慢从谢辞脸上移到手上,蹲在那儿没动。
谢辞等了一会儿,裴昭迟迟不下来,他于是放下手,问:“小狗,你自己下得来吗?”
半晌,裴昭点头。
“你是不是不想别人帮你,想自己下来?”
少年幽绿色的眸子动了动,点头的速度比前面快了些。
“那好,”谢辞笑着对他说,“你自己下树,跟舅舅去祖母那儿。”
谢辞说完转身就走,没管欲言又止的王安,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下人一阵惊叫,他没回头,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跑得有点急,近了才慢下来。
谢辞侧头看了眼小孩儿漆黑的脑袋顶,心里有点发愁。
这样一个轻度自闭症儿童,要把他培养成一代名将?
这个任务听起来比他前几次加起来还夸张啊。
裴余氏的屋子里y-in凉而安静,谢辞领着裴昭走进去时,年老的妇人正半倚在床上在婢女的服侍下喝药。
裴余氏浑浊的眼睛在看到他俩的那瞬间迸发出灿亮的光彩,谢辞脚步一顿,霍长生百感交集的情感几乎是瞬间就让他的眼泪流下来了。
“来啦。”裴余氏温和地说,态度自然随和得像是他还是小时候那个跟自己儿子围在她膝头听战场故事的孩子。
裴余氏长得并不美,战场的磨砺加上病痛的磋磨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迈,蜡黄的皮肤和深刻的皱纹更是让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一截朽木。可那双眼睛里的慈爱却如此包容,几乎让谢辞有些坐立不安。
他活了几辈子了,几乎没感受过这种来自长辈的柔情。
不过要是认真算起来,他的年龄可比这位老人家大上两倍还要多。这么一想,那点被霍长生情绪带起来的感动一下就消失殆尽了。
谢辞把眼泪抹掉,走过去在床边站定,低声道:“娘。”
裴余氏每一条皱纹的线条都柔和下来,应下了这声称呼,转而把期待的目光落在孙子身上。
裴昭安静而木楞地站在他身边,没有开口的样子。谢辞正要提醒裴昭叫人,裴余氏却已经把目光转开了,转而对侍药的婢女道:“梅香,带小狗出去。”
婢女放下药碗柔声应是,裴昭抬头看了裴余氏一眼,一声不吭地跟着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谢辞猜得到裴余氏想说什么,先一步在她床前跪下,握住那双枯瘦粗糙的手。
裴余氏的目光又柔和了一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多年不回来,娘都快认不出你来啦。”
谢辞只得替霍长生背了这口锅,惭愧道:“边关事多,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裴余氏却开口打断,道:“长生啊,娘明白你在想什么,可是今上是个多疑的x_i,ng子,你这么做总会埋下祸患……”
“皇帝重文轻武,蛮人猖獗,边关缺人,将士们冬天连厚棉衣都穿不上,我有什么办法?”谢辞脱口而出,说完后背后立马出了一层冷汗。
这都是霍长生憋了许多年的心里话,要是被皇帝知道了他们的对话,他和整个英国公府的人就是有九个头都不够砍的。
这个时代有点像宋朝,国家富裕却积弱,西边、北边、南边都有外敌在虎视眈眈,偏偏统治者重文轻武,戍卫边关的部队经常出现物资短缺人手不足的情况。霍长生早些年还经常腆着脸向中央求粮求钱求人,可被皇帝敷衍的态度应付了好几次之后,心灰意冷之下,索x_i,ng连每年的述职都称病推脱,只叫自己的几个副将轮流回长安应付过去,君臣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
要不是看在霍家军是戍守北边最强大的防线,皇帝怕是早就和霍长生撕破脸了。
谢辞不是霍长生那个一心保家卫国的直肠子,他心知肚明,对于霍长生和霍家军这支尾大不掉的部下,猜忌的种子早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而霍长生的冷硬态度无疑只能在这层岌岌可危的和睦假象上雪上加霜。
谢辞咬紧牙关,把霍长生剩下的愤懑不甘都硬吞了回去。
裴余氏了然地看着他,手掌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道:“你和你爹、你哥哥、老裴还有庆年,都是一样的石头脑袋,又臭又硬,只晓得打仗。可是长生,你看看,看看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满腔耿直的下场,就是满门英烈啊。”
“过刚易折,过刚易折啊……”
“娘……”谢辞心情复杂地看着含泪喃喃的老妇人。
“裴家和霍家只剩下你和小狗了,娘说句自私的,英国公府已经护不住小狗啦,你是他唯一的依仗,”老人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眼神清明得像回光返照,“等我闭眼了,你能护住他吗?”
谢辞一怔,用力握紧了裴余氏紧紧抓着他的手。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