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的张佳乐依旧在熟睡,可在微弱星光的映照下,他的下眼睑已俨然透出了两片淡淡的青,显得那张清隽秀致的脸上,无端生出了许多分憔悴。
孙哲平知道,张佳乐很累。
从前自己所挑下的担子,在自己宣布因伤中途退出第五赛季赛程后,顷刻间尽数压在了张佳乐肩上。
为了不让他担心,为了不让外界质疑,为了二人曾许诺过的“未来”,为了那金光灿灿的荣耀,甚至为了赞助商、为了他们的支持者……张佳乐将所有的包袱都一力驮起,脸上还挂着势在必得的轻松的笑——
可是一个人扛起整支战队向前全力冲刺,如何能不精疲力竭?
然而当他想要告诉张佳乐、他不需要这样拼命、不要这样透支自己时,却发现,他对此无能为力,他帮不了张佳乐万中其一。
孙哲平想要伸出手轻轻擦去他眼下的青痕,却怕惊扰了他的好梦,只定定地凝视了许久他沉静的睡脸,在锲而不舍的震动提醒之下,方才反手拿起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熟悉的号码。
来自b市。
孙哲平盯着屏幕,等到手机震动平息下去又鼓噪起来,才按下了接听键。
他只将听筒放至耳畔,还未想好以何种面目去面对,电话那头的人已低低开了口:
“是我。”
孙哲平没有想到,他那将近四年没有与他进行过任何联系的父亲,竟会在这样一个夜晚,给他打来这一通电话。
孙哲平拿着手机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这么晚有什么事。”
“四年来你没有给我打过一通电话,现如今我给你打电话你却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电话那头的人轻叹一声,落在孙哲平耳中,只换来他淡淡开口:“当初似乎是你把我赶出家门的。”
“回b市吧。”电话那头的人对他冷淡的态度似乎不以为忤,语调一丝不乱,却不知是否因为说话人在手机的那头而听来仿佛带了几千公里的遥远距离:“给你的职位已经安排好了,当然如果你想先去大学深造也不是不行。”
孙哲平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指尖有些泛白:“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回去。”他顿了顿,又开口道:“我明天还有比赛,没有别的事的话就这样吧。”
“你现在还能比赛?”他正想挂断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却透了两分讥诮与了然:“不要以为我会被你的小把戏蒙住眼,什么都不知道。”
孙哲平愣了愣。
电话那头的人继续着自己的话。语速虽然缓慢,但一字一句间却全然是不容拒绝的威严:“回b市,你的手伤我会找最好的医院给你治。”
“如果我说不呢?”孙哲平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我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我的手是我自己的,我有我自己追求的东西……”
“追求?”那头的人嗤笑一声,“你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不是在给你所谓的那些伙伴添麻烦吗?你确定此时此刻的你对于别人而言是一个助力,而不是一个亟待甩掉的累赘吗?”他端出了孙哲平幼时所常听见的冷静到让人厌恶的语调:“你不妨想想,你继续留在那里,对任何人任何事,有任何帮助吗?”
孙哲平沉默。
他想要反驳,想要大声地告诉父亲,他还能继续为他的梦想战斗下去;他还是百花战队名正言顺的队长,是支撑着整支战队的精神之所在;而张佳乐更不会那样看待自己,他还在期待着与自己一同奋战的下一个、下下个赛季。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什么也说不出。
纵然嘴上再如何乐观、如何劝慰着自己这世界或许还有许多“奇迹”亟待被人发掘;
可他终究骗不了自己。
他听得见战队队员和经理间有关他的手伤的议论,听得见赞助商撤换广告代言的决定,也看得见张佳乐强装作轻松无事的苦苦支撑。
如果没有了自己,一切会不会好起来?
张佳乐是不是就不需要再在自己和战队之前两头忙碌而心力交瘁?
不会因为觉得肩上多担了他孙哲平的一份冠军而让步履那样沉重,不会因为顾及他的伤病照顾他的感情而让自己每一句话都那样小心翼翼,不会再只敢在睡梦中露出那样一副让人心疼的疲惫模样……
但是好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不甘心回到原点,不甘心抛下自己当年为之几乎放弃了一切的荣耀,不甘心回到被人安排好的名为“囹圄”的轨道,更不甘心放下他好不容易才捉在手心的、那个人的一颗真心。
“怎么样?你考虑一下?”似乎听出了他的动摇,电话那头的人的语气略略和缓了些,竟也能算是带了一两分“慈父”的意味:“回b市吧,这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我自己的路由我自己走,不需要你告诉我我应该过怎么样的人生。”孙哲平咬着牙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以致于他的双肩开始微微地颤抖:“我不会离开这里。”
“随便你吧,但是你要考虑清楚,我是为了你好。”电话那头的人仿佛在无奈地笑:“想清楚了给我打电话。”
“孙哲平!”
正当孙哲平收了手机打算回房睡觉时,书房的灯却被人打开了。
张佳乐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发,站在书房门口,一脸怒容。
“我说你的手还要不要了!”见孙哲平转过身来,张佳乐气势汹汹地数落道:“我白天看着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