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云向村子正中的学堂缓步行去,边走边笑着跟村民们招呼:
“呦,牛家三婶子近日胃口可好啊?好像又胖了呐!”
“二娘腿疼病还需再用上两贴膏药,不然再想追着二伯揍可是难啦。”
“柴叔,晚饭让婶子烧只鸡啊,我留下吃饭,再打壶烧酒,就跟婶子说是我想喝的,不然婶子哪会把钱给你?”
“王家二叔少抽两口烟吧,再抽要把肺叶子咳出来啦!”
“牛大壮你给我回来,跑啥呀?今儿个不揍你!”
“大妮儿是又漂亮了哈,前几年还吸溜鼻涕呢,啧啧......”
这一路行来嘴就没停过,惹来村中长者一阵笑骂外加大姑娘小媳妇一片水汪汪的嗔怪眼神。
来到学堂门口,老村正早拄着拐杖一脸正色的等在那里。
嘿!这老汉是又被门神附体了!
授业之时学堂周遭二十丈之内鬼神辟易,十几年下来,也不知扭断了多少向天歌的鹅颈,敲破了多少闻声吠的狗头!
拉磨的叫驴死状凄惨,大牲口哪个敢不戴上嚼笼?
外乡的货郎平日最受欢迎,又有哪个敢在此时叫卖?不见货郎冯九险些被打折了腿么?
也不多言语,对老村正拱了下手便推门而入,十数个穿戴干净整齐的孩童起身行礼,齐齐的喊了声“拜见小先生!”
陈景云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行至桌案前,看着眼前的一众孩童,目光却有了些许的迷离之色,忆着师父在世时的点滴,神色越发的轻柔,不疾不徐开口道:“便先随我将前几日的课业重温一遍,所谓温故而知新......”
片刻后,郎朗童音齐声吟诵,教化明理之声回荡在村中久久不绝,老村正闭目捻须轻声喟叹,只盼这情景永久驻留才好啊。
柴老敢家里,柴婶正一边抹泪一边对着身旁傻乐的柴老敢催促:“去,快去张屠户家割肉,要瘦的,云哥儿不吃肥膘!再去程大胆家抓只野鸡,昨儿帮黑天儿见他背回两只活的,去晚了进了他家憨货的肚子里可就白瞎了!”
又去里屋揪住耳朵把柴二蛋从床上拽起来:“河里捉鱼去,就捉云哥儿爱吃的牛尾巴鱼,不捉个三五斤别回来!”柴二蛋哀嚎一声推门而出,手指粗细的牛尾巴鱼,他娘张嘴就要三五斤,这得捉到猴年马月了。
柴婶吩咐完了爷俩事情,又自抹了会儿眼泪,猛地一拍大腿似是想起什么,忙来在内屋龛位前,燃起供香,对着供奉着灵猿仙师的漆木牌位拜了三拜。
之后也不起身,跪在那里径自言语:“得亏灵猿仙师保佑啊,小景云终是挺过来啦,自您老仙去后啊,这半年来可把大家伙担心坏啦......”
半年以来,牛家村众人当真是担心坏了。
灵猿子过世之后,陈景云委实变得与以往不同了,刚满十六岁的少年,跳脱的性子一夜之间便不见了踪影,平日里行走坐卧尽皆中规中矩,待人接物丝毫不差,只是总让人感觉少了些以往的灵动与亲切,多了份心事与冷漠。
灵猿子过世后的头两个月,陈景云除了遵照师父遗命下山授课外,便是将自己关在道观之中日夜练功,众人知道他这是因为世上唯一的亲人撒手去了,心中悲苦之下,就拿练功来发泄情感,很是替他抹了一把同情泪。
不过众人心中倒是不甚担忧,只当他发泄完了自然也就好了。
可惜事与愿违,之后这几个月陈景云性情大变,功也不练了,见人也不爱理睬了,便连授课也都敷衍了事,每日不论晨昏只想着蒙头大睡。
这一下可把牛家村众人吓得不轻,村众们聚在柴家胡乱议论。
有说:“可别是忧思过度伤了心智了?该去请郎中拿药。”
又有说:“莫不是练功出了岔子了?该去乡里请武教头来给瞧瞧!”
还有说:“莫要慌张,这孩子是招了没面皮的了,快去马家屯找我二姨马神婆,一鞋底子抽下去保证能好!”云云。
总之是说什么的都有了,最后还是老村正出面来问缘由。
对此,陈景云只说是练功过度,再睡个几日便该无妨了。至于梦中机缘,还是只自己一人知晓好了,这并不关乎信任,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信呢?
今日一切都好了,往日的那个“云哥儿”又回来了,几个月的阴云密布,今朝雨过天晴。
半晚时分,柴叔家里热闹非常,授完课业的陈景云与众人笑闹着大吃了一顿。酒足饭饱后,谢过柴叔一家,打着饱嗝告别众人。
伏牛山山势不高,便是在这苍山余脉之中也是泯然于众。陈景云行至山腰,回望山脚下的牛家村,村子沉浸在暮霭之中,灯火昏黄若隐若现,彷如穿了纱衣的少女含羞带怯。
驻足凝望片刻,心底喟叹一声:“毕竟不同了!”。
而后反身向山上行去。
梦中历经了一世百年,带给他的并不单只一册道家经典《黄庭经》,也有潜移默化的气度与境界的提升,这些日子研习道经偶有所得,加之他晋升一流武者后的气机流转,所以不经意间已是有了超然之意。
半天下来,村民们很是辛苦,虽然极力想要似以往那般与他亲近,可终是觉得中间隔了层触摸不到的无形之物。
陈景云也很辛苦,他不欲让众人担忧,努力维持着自己以往的行事风格,可是一种疏离感已经油然而生,不关乎情感,只关乎本心。
青灯一盏优游独居,小道士手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