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苍白,鬓角的花白明显比过去更多,眼神也有点散,整个人好像是大病了一场。经过那场兄弟相争的大战之后,老陕窝在城头,一天没吃饭,三天没说话,最近这几天才渐渐缓过劲来,但常常会发呆,有时望着城楼,半个小时动都不动一下,身边的同袍和长官都觉得老陕变了一个人,询问他原因,他却怎么也不肯说。
高名衡楞了一下。
不要银子什么意思?难道是后悔了,想要退出敢死队吗?
高名衡脸色一沉,正要大声呵斥。
老陕却抬手指着城楼上悬着的流贼人头,声音悲戚的道:“额只有一个请求,如果额战死了,请将那颗人头和额葬在一起……”
高名衡吃惊不小,转头朝老兵所指看去。
南门城楼上,悬挂了这些天来突上城头,结果被官军枭首的流贼人头,密密麻麻的有一百多颗。这是这个时代战争的特点,尤其是守城战,守军一定要将敌人的首级悬在城楼上,一来震慑敌人,二来鼓舞己方的士气。人头事先都用石灰泡制,做了防腐处理,即使七月的天气炎热,大部分的人头还保持着临死时的原样,一个个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你……”高名衡惊讶,不明白老兵怎么会提出这么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那是额幺弟。”
老陕忽然流下了泪:“额们一起从陕西逃难出来,没想到他却做了贼……”
高名衡明白了,盯着老兵:“好,本官明白了,只要你奋勇杀敌,本官一定帮你完成心愿。”
“谢大人!”
老陕跪倒在地,砰砰得朝高名衡磕了两个响头。
城墙下,一大群的流贼兵举着圆盾,组成一个盾阵,慢慢向城墙下靠近,城头射下的弓箭和投掷下的砖石,砰砰的砸在盾牌上,有几个倒霉鬼把持不住手里的盾牌,被砖石砸得脱手,露出自己失去防护的身体之后,立刻就被城头的弓箭射倒。
惨叫声中,城头又有蘸了桐油的芦柴投掷而下,在他们面前形成一片火海,还有小型的虎蹲炮不停的向他们释放,轰得大地都在嗡嗡摇晃。但流贼的盾阵始终不散,一人倒下,迅速就有另一人顶上,他们护卫着中间那一名抱着大坛子火药的贼兵,慢慢地进逼到城墙根下。
到达目的地,盾阵散开,那名贼兵将坛子火药递到洞口,然后在盾阵的护卫之下迅速撤回。
这一来一往间,虽然被射倒无数,但运送的坛子火药却一个也没有出现意外,都安全的递到了洞口。
大洞里,五六个贼兵正在小心翼翼的垒放坛子。
到此时,已经垒放完成了三分之一。
负责指挥炸城的乃是李自成的义子李双喜。
李双喜今年刚二十岁,长的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看起来马虎,但其实却相当的精明,闯营众将中,对于“掘穴炸城”之法虽然都有掌握,但真正下功夫琢磨的,只有他李双喜一人。上一次炸城失败,李自成以为开封有神明保护,心中惶恐之际,正是双喜说服了他,证明开封城并非是有什么神明,乃是因为城墙太过坚固,火药不够,只要加大火药的使用量,方法得宜,开封城一样会像其他小城一般的崩塌。
今次故技重施,炸城的行动由李双喜亲自指挥。
眼见进展顺利,李双喜眉开眼笑。
就在这时,城头忽然抛下了成捆的芦柴,呼呼呼呼,从天而降,一连扔下了十几捆,且都聚集在墙根的同一地方。
李双喜立刻就警觉了。
官军的芦柴一向都是蘸了桐油,点了火,从城头抛下,又或者是冒着黑烟,想要使用烟熏之法逼出洞里的兄弟,但现在扔下的却是干柴,一点火焰都没有,且数量如此众多,官军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是想要从城上跳下来吗?
这个念头刚在李双喜的脑中闪过,就看见一个个的黑影从城头跳了下来。
开封城墙有四丈高,也就是12米,直接跳肯定要受伤,但因为有大量的芦柴垫底,从城头跳下的官军没有人受伤,一个纵身从芦柴堆上滚下来之后,立刻挥刀向洞口边的流贼杀去。
啊,官军果然是跳城!
几乎在同时,城头上的官军大声鼓噪,所有的弓箭手都闪身出来,向下面的猛射,悬楼上的官兵拼命的向下投掷砖石,而城头的佛郎机炮和虎蹲炮也同时响起,连续不停的向城下施放。
“轰轰轰……”
流贼后续想要靠近城墙的几个小队,都被炸的血肉横飞。
而城头的一门火炮也在慌乱中炸了膛,硝烟弥漫之中,施放的官军粉身碎骨……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掩护那几十个从城头跳下来的黑影,而黑影们的目标也很明显,那就是墙根下的那个大洞!
李双喜心知已到了关键时刻,虽然官军直接从城头跳下来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一点都不慌张,指着前方大喝一声:“给额放箭,将那些狗官军全部射死!盾牌兵继续,保护坛子火药!”
不止是指挥别人,李双喜还亲自张弓搭箭,向那几十个黑影猛射。
经过二十多天的血战,开封城下不但是修罗场,也是一个垃圾场。破碎的云梯、倒塌的砖石、被流贼挖掘出来的土石,都横亘在“敢死队”的面前。
“杀!”敢死队之中,最勇武的是一名外号叫“老黑”的健卒。老黑三十多岁,无儿无女,唯一喜欢的就是城中一名姓刘的寡妇,不想连日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