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蕺山先生……”
有儒生对着刘宗周的马车长拜,难过的都快要哭了。
一直行出五里,到了城外的长亭之后,车队才停了下来。
在长亭里,送行酒已经准备好了。
吏部郑三俊,刑部徐石麟,吏部侍郎蒋德璟,左副都御史方岳贡,兵部侍郎吴甡,一一走下马车,今日东林可谓是倾巢出动,只为了送刘宗周一程,而在在最前的郑三俊于心不忍,温言劝慰道:“念台不必介怀,此去江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刘宗周幽幽一叹,自从万历二十九年中进士,他几起几落,见惯了宦海沉浮,对尚书侍郎,乃至太子少保早已经没有追求的yù_wàng了,他并不是因为致仕出京而感到灰心,而是为了当今圣天子执迷不悟,不听劝诫,皇太子储君唐突孟浪,没有节制,大明朝廷毫无中兴气象,反而越发沉沦而感到悲伤。
皇明将来会如何?
刘宗周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迷茫,目光看向同样须发斑白的郑三俊:“黄道周之事可安排好了?”
郑三俊点头:“放心,不日便可成行。”
原来刘宗周临行前推荐黄道周接替他的位置,继任左都御史,如果不行,那就任詹事府詹事--如果不能监督朝政那便要监督皇太子。
和刘宗周一样,黄道周也是明末大儒。
张廷玉等人编修明史时赞黄道周为:“学贯古今,所至学者云集”。
黄道周刚直不阿,屡次犯颜直谏,仕途五起五落,不论性格还是人生轨迹,都和刘宗周差不多。
黄道周去年告病辞官,此时正在家乡隐居,专心著述。
郑三俊又补一句:“怕就怕他不肯进京。”
刘宗周仰头看天:“尽人事,听天命吧……”
听到这里,兵部侍郎吴甡终于是忍不住了,拱手道:“念台先生也太过悲观了,虽有松锦之败和流寇之患,但我大明圣天子在朝,太子贤能,重正盈朝,依然是中兴气象!”
众皆无语。
重正盈朝他们是承认的,不然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人送行刘宗周,圣天子他们也不敢说什么,但对于太子,他们多多少少却是有点意见的,因此没有人响应吴甡。
“什么太子贤能?明明是乱政,追逮四策……”
人群后方却有人高声反驳。
听到有人提到对太子不满,原本站在路边,一副事不关己,只等把刘宗周送出京师地界就会返程的两个锦衣卫立刻就是一激灵。
好大的胆子,当着我们的面就敢攻讦太子!
两个人,四只眼睛立刻就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原来是原兵科给事中方士亮。
“不可妄言!”
一声怒喝。
打断方士亮的是刘宗周,他朝方士亮怒目而视。
方士亮面色涨红,低下头,九十度的深辑,不说话了。
但两个锦衣卫依然冷冷地盯着他。
气氛一时紧张了起来。
礼部侍郎蒋德璟轻轻咳嗽一声,向刘宗周拱手:“方士亮年轻气盛,一时鲁莽,已自知失言,先生不必太过于责怪他。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先生还是早点上路吧。”
刑部尚书徐石麟、左副都御史方岳贡也都是拱手劝慰。
明显是转移话题。
两个锦衣卫相互看了一眼,也觉得没有必要小题大做,现场的不是尚书就是侍郎,这些人都是方士亮的师友,如果他们两人执意为难方士亮,惹恼了这些大人,未必会有什么好处,再者方士亮为什么被罢官,他们也清楚的很,既然方士亮识趣的不说了,他们顺水推舟只当没听见就完了。
两个锦衣卫哼了一声,不再瞪方士亮,而是看向了别处。
为方士亮担心的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刘宗周的书童端出酒壶和酒盅,一一斟满了,刘宗周端起酒盅,正在答应诸君的相送,耳朵里忽然听见隆隆的马蹄声,抬头一看,只见来时的大道上,十几名骑士正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头戴翼善冠,身穿大红龙纹便服,玉带黑靴,腰悬长剑,胯下的雪白骏马尤其醒目。
“是太子!”
“太子来送先生了!”
有人惊讶,有人激动。
刘宗周却是老脸冷淡,并没有因为皇太子的出现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虽然和太子接触不多,但通过两次谈话他却已经知道,太子绝非“善类”,不说在朝堂或者是军营中的取巧手段,只说那一日的狡辩之词就非一般人所能说出来的。
年纪轻轻就狡猾多变,不学太上汤武之仁义,忠勇治军,却每日跟异端人士混在一起,造什么火器,想要用火器制敌。
不待人而恃器,国威所以愈顿也!
刘宗周眉角跳动了一下。
不是改变了心意。
而且因为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阵锥心的痛。
离着长亭还有一段距离,朱慈烺勒马站定,翻身下马,步行向长亭走去,以示对刘宗周的尊敬。
田守信和宗俊泰跟在他身后。
刘宗周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息:太子确实聪明,不管真正关系如何,只这一送就能收买不少的人心,如此聪明,为何不学治国之正途,抗拒圣学呢?
太子临近,众人都躬身行礼。
朱慈烺微笑点头致意,等到了刘宗周面前,双手托起行礼的刘宗周,温言道:“先生免礼。”
刘宗周淡淡道:“殿下所为何来?”
“当然是送先生。”
“老臣何德何能……”刘宗周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