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暮。
城内。
靠近城门边缘的废墟地带,哔啵的火焰烧灼着。
经过了十多日尸群围攻的凤唐县县城,终于在今夜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只是,纵然城内许多人已知城外的尸群,被多位来此的“仙人”给铲除,可日连番的苦熬,到了这时候虽是放松了下来,可依旧没有几个人能够放下心来。
不少青壮妇人往往眯上眼,迷迷糊糊睡过去,可稍稍有几分异动,又再度一下惊醒。
唯有当众人的目光,远远望向城门前那处烧灼的篝火,似才能安心几分。
烧灼的篝火前,几个人影远远伫立。
方秋子上前一步,望着站在篝火前的裴楚,神色微微沉吟,许久方才开口说道:“裴楚道友可知,此次雍州和司州尸魔肆虐,为何而起?”
裴楚站在一簇篝火前,随手捡了一根枯木,扔进火堆之中,轻轻拍了拍手掌,转而望向说话的方秋子:“方道兄是知其缘由?”
方秋子走到裴楚身旁,目光望着摇曳的篝火,轻轻颔首,缓缓道:“自前番与裴道友分开后,我宗门之中得道子传谕,方才明白此次雍州司州疫病丛生,以至生出尸魔祸乱,并非无因。”
裴楚闻言淡淡一笑,忽而目光望向县城城墙方向,在那里正有两个人影立着,道:“那其他人也是知晓了其中内情?”
自裴楚回凤唐县以来,他便已经注意到了那乘坐天舟的儒生和骑乘飞马的梁道臣。
他如今对于这方世界的一些势力多少有些耳闻,其中关于道门和儒门,虽不是知之甚详,可也风闻过一些。
在术法显圣的世界里,此间的儒门虽不像裴楚所知的那些儒门之中什么念头通达,又或者有浩然之气,但儒门依托于王朝,可以借助王朝龙虎气,施展神通术法。
以此来镇压诸多邪魔妖祟,甚至于打压其他的宗派学说。
而道门,似乎在前几朝时,还是显学,可在本朝大周立国之后,禁妖、镇魔二司震慑天下,不论宗派还是其他旁门,皆是退避。
一直到了最近一二十年,天下隐有板荡之势,道门出世之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裴楚于大周观感极差,对于其支撑大周统治天下的儒门自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他一路行来,州府县镇的官员胥吏,虽然不乏有能力和清廉者,可终究是让这世道逐渐坏了下去。
尤其是妖魔出世,雍州和司州闹出这等天大的动静,大周朝几乎都未曾有多少反应,即便到了今日,他所见的不过就是一个身怀术法的儒生。
至于梁道臣,裴楚在之前就已见到了,只是方才进入城中后,忙于救济百姓,并未多加理会,且今日对方以水火葫芦焚烧了诸多尸魔,不论此人目的为何,至少在此刻却是于城中百姓有益。
再加上曾经与裴楚有仇者,乃是那祝公子,对方虽与他做过一场,但此情此景下,裴楚还是愿留对方一条性命。
教门,名为浮罗教。
裴楚在东越城时,从那教门妖女口中闻听了对方的一番言语,其实心中多半已经猜测到了对方的教义。
大周朝便如朽木残破的屋瓦,外间有风霜刀剑侵袭,这破屋抵不住,教门要将着破屋砸了重建。至于说,砸破旧屋时,会让屋中之人受到霜寒风雪,他们却不做理会。
大抵,这等教义,为求的是大而全,一些牺牲是必要,也不会去做考量。
只是,裴楚虽知,却并不赞成。
世间事,若总是以去牺牲一部分人而达成,那么大抵到了最后,便是无人不可牺牲。
这一路北上,裴楚大抵对于这方世界的能人异士或者说各大宗门,看得有些透彻。
草莽之中多有血性豪勇之辈,而这些自诩神通术法的得道高人,则畏畏缩缩,全然不够痛快。
不论是妖魔鬼魅,还是尸群肆虐,要么各有计较,要么不愿意插手其中。
真正能将生民百姓放在心上的,少之又少。
修仙、修道、又或者是高居于庙堂,大抵生民百姓,已入草芥。
想到这里,裴楚心中亦是一叹,这些“高人”或许其实做得不少,只是在他看来,应当能做得在一旁,良久才幽幽道:“裴道友,此间事,我等最初也是不知。”
“我儒门未曾兼顾雍州和司州,自是有错。”
这时,远在城头上站立的那名儒生,似听到裴楚的话,飘然落下,走到了篝火旁不远。
儒生望着裴楚,拱手行礼道:“在下荀浩思,这位裴道长请了,其中缘由,非是我等不作为,实不能尔。”
“是有苦衷?”裴楚望向这自称荀浩思的儒生,轻笑一声。
荀浩思看年岁约莫二十七八,面庞白净,只是早早蓄须,所以看着要老成许多。
听到裴楚似有讥讽的问话,神色淡淡,坦然道:“确实有不得已的原因。”
“哈哈哈……”
就在荀浩思话音落下,紫衣长髯的梁道臣不知何时也落了下来,笑着道,“你等儒门将这天下搅得如此,安还有脸寻找借口?”
那荀浩思也不反驳,依旧神色淡淡,瞥了一眼梁道臣,“以你在浮罗教中地位,这等事你自是难以知晓的。”
梁道臣闻言大怒,跳脚骂道:“笑话,若非尔等儒门尸餐素位……”
“且住了!”
眼看双方又要争执起来,方秋子忽然高声喝道,“这天下世道,非是我等所能争论辩驳,且说眼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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