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生下来才满月时我还抱过。我和你爷爷可是过命的战友,我是观察员,他是狙击手。你爷爷年轻时那枪法,不谈了,两百米指哪打哪,凶得很。你爸也是个好苗子,只是……哎!总之我……我他娘的,这世界可真他娘的小啊!”
陈锋眼珠瞪大,却是也有点不敢信。
不得不说命运之奇妙。
他从未见过父母,也只在爷爷临终前与他说了几句话。
陈锋知道自己的根在那边,这概念在他心中很清晰,但有的时候却又飘忽不定,琢磨不到。
因为老陈家已经没什么亲戚,陈锋安葬陈墨时,真正来送行的也只有几个七老八十的爷爷的朋友。
至于那些地方政府的官员,冲着的都是他这个知名企业家的面子。
直到现在碰到这胡老头时,陈锋突然才明白了什么是根。
其实中国人的根不在某个地方,也不会是某座建筑物,不是某座山,也不是某条河,而是祖祖辈辈扎根在一地,用十年百年的时间,一点点慢慢铺开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链接而成的人际交往。
陈锋之前感觉不到,是因为没有。
现在他在远隔重洋的洛城唐人街上,再见到爷爷的故人时,终于明白了。
这才是根。
“小陈你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胡老头抓起陈锋就往街对面跑。
陈锋急道:“茶钱还没给!”
“给个屁!孙老头上次找我修表的钱也没给!快点快点!”
胡老头三下两下把陈锋拉进自己的修表店,再踩着木梯子噔噔噔的上二楼,吓得胡老头也是年过半百的儿子大喊提醒他慢点。
陈锋先被安顿在书房里。
“你先等等,我去楼顶阁楼翻箱子。”
陈锋嗯了声,四下打量。
二楼比一楼安静很多,街道上的喧哗声也传不进来。
胡老头走得太急,忘了开灯。
光芒从不大的窗户洒进来,透过光束能看见灰蒙蒙的灰尘像波浪般翻滚。
没过多久,老头吭哧吭哧的扛着一口实木箱子下了楼。
陈锋见状赶紧上去搭把手。
等箱子给放到太师椅上后,胡老头一边揉腰一边感叹,“年轻时候这种箱子我一个人能抬三个。”
“嗯嗯,胡爷爷你老当益壮。”
陈锋笑了笑。
“小陈你自己开箱子吧。”
胡老头坐到旁边凳子上,再给陈锋递来一把铝合金钥匙。
咔哒,锁打开了。
陈锋轻轻揭开箱子。
一股浓郁的樟脑丸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整整齐齐的堆叠着……好多毛裤,以及一个薄薄的相册。
也不用胡老头教,陈锋自己拿起相册翻开。
相册里贴着好些张塑封却又泛黄的黑白照片。
大部分照片里都是两个人的。
陈锋一眼就认出这两人来。
个高一些,眉毛浓一些,脸方一些,气势更重一些的,正是自己爷爷陈墨年轻时的模样。
至于胡老头,年轻时就戴上厚厚的玻璃眼镜了。
“你看你爷爷扛枪的姿势,咋样?帅气吧?我这辈子就崇拜他一个人,特有范儿。”
胡老头笑眯眯的大量陈锋,又道:“小伙子真是越看越像,身上那股味道也像,你当兵的?但也不像啊,部队里可不准戴劳力士。等等……嘶……小陈你来这边执行任务的话,可千万得注意安全。”
陈锋秒懂他想哪儿去了,真是哭笑不得。
我又怎么好告诉你,我才刚去了52区,还打了一个准将的脸,人都不敢在我面前多动弹一下呢?
“没,没那么玄乎,我没当过兵。”
胡老头:“哦哦哦,唉,可惜了。”
陈锋又翻照片,却看到一张陈墨靠坐在一棵树上,手摁着大腿,大腿正面破了个洞,洞口里血肉模糊的照片。
这张照片里没胡老头。
胡老头伸长脖子望过来,缓缓说道:“这一仗特别凶险。当时我们俩一起执行侦查任务,被围住了。我枪法不好,把家伙都给他用了。他一个人打空我们俩人的子弹,撩倒了七八个,硬是吓退了三十来号人的游击队。不过他腿上挨了一子儿,我先都不知道。照片是援兵打过来,我们安全之后,他啪嗒一下坐地上之后让我拍的。说是留个纪念。”
十来分钟后,陈锋合上相册,略显不解的问道:“胡爷爷,我收拾爷爷的遗物时没看到这些东西。他自己一张照片都没留吗?”
“嗯,你爸妈出事后他有段时间心里走不出去。他虽然不后悔让你爸去当兵,但看着这些照片,就总会想起你爸小时候特别崇拜他的样子,所以触景生情。01年我回去的时候,他让我全部带走了。”
陈锋又指着旁边的毛裤,问道:“那这些是?”
“你走丢之后,你奶奶每年都织两条毛裤。从你两岁的时候开始织,一直织到了十八岁。这里一共是十六条。你奶奶零七年过世,我零八年回去看你爷爷的时候,他说我小孙子刚出生,能用上,让我带走了。但我小孙子五岁之后就不爱穿,两岁到五岁这四条穿了几次,后面的都是崭新的,没碰过。我早先其实就想联系你,好把东西都给你,但县城那些龟儿子说你是大老板,大忙人,不让我给你打电话打扰你。现在好了,物归原主。”
陈锋俯下身去,手指握着这质量很一般,手感很粗糙的棉麻线毛裤。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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