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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京华堂第一批学童毕业的日子,一早晨,太阳不等升起,林家的马车就到了石场的门前,悄无声息的接走了姚家父子…
对于父母来说,没什么比孩儿的前程更重要。特别是农人们,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落地摔八瓣,这份辛苦简直说不出。但凡有一点儿可能,谁不盼着儿子能出人头地,甚至不必大富大贵,只要不是被锄头磨得满手老茧,不被太阳晒得后背掉层皮就好。
如今,一百多孩子,在京华堂里学了一年,终于到了学成的日子,终于可以养家糊口,帮忙挑起家里生计了。
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日子啊,别说孩子爹娘了,就是七大姑八大姨,都忍不住跑来一起凑个热闹啊。
甚至有些打算过几日考进来的学童,也被爹娘带着,提前过来看个究竟。
京华堂外,不等开门,已经是人山人海。
林大山站在门口同胡天明交代几句,鉴于今日人多,都放进学堂怕是有碍孩子们考试,所以,只放学童和两个家人进门,其余都要拦在门外。
胡天明应下,扫了屋子里陌生的姚先生父子一眼,把他们的样貌记在心里,这才匆匆下去安排。
姚老先生父子,这会儿正翻阅着林大山准备的试题,满脸的好奇和疑惑。
姚长鸣忍耐不住,见林大山恭敬垂手站在一边,就示意他坐下,然后问道,“大山,你这学堂里,教授的都是什么?怎么考试要考这些杂事?”
他手下正好拿着今日的文字题,拟定一个农人要买十亩田,契税多少,田价几何,要求学生写一张完整的契书。不但如此,另一题目是要求学生拟定以一个游子的身份,给家中父母写封平安信。甚至还有一题是两家邻居因为琐事打官司,学生要替其中一家书写状纸。
至于算学试题,林大山干脆就把家里的账册去了封面,抱了五十本出来,打算直接发下去,限定时间让学生们核对。
这些在林家和农人们看来,是再实用不过的本事了。但放在姚长鸣眼里,简直是误人子弟。读书习字,是为了明理,为了科考做官,为国为民。
林家这般,他就有些看不过眼,于是脸色也算不得好。
林大山想起城里那些先生和同窗,初始知道京华堂教授这些杂学的时候,也曾冷嘲热讽,好在后来学童们勤工俭学,算是让那些人见识了杂学的好处,这才慢慢少有说起。
如今,姚先生这样的大儒,居然也是如此。怪不得娇娇常说,大越要开启民智,是个任重而道远的事。
他心里如此感慨,脸上却是不肯露出半分,低头仔细解释道,“先生,我们北茅县这里田地不多,春日暖的晚,秋日下霜早,家家户户耕种一年,若是有七成收获,就已经很不错了。若是赶上颗粒无收的时候,一家人就要饿肚子半年有余。这样的情形,孩子们能够平安长大,就算很幸运了。至于读书识字,一百个孩子,也不见得有机会能送去私塾一个。就是读了私塾,能够一路考童生,秀才甚至举人,更是凤毛麟角。
我家老父亲见十里八乡的孩童,去市集卖鸡蛋都算不明白那么几文钱,就起意建了这个学堂。不盼着孩童们读圣贤书,研究经义,只想他们能写会算,以后能够替家人写信,涉及契约不被瞒骗,或者遇到不公之事,对簿公堂能够说明原委。若是家中支持做个小买卖,能够算明白进出银钱。如此而已,再无所求。
这般,孩童们将来可能不会成为大越栋梁,科考为官,但起码能写会算,明事懂礼,也足以养家糊口。
至于,有些孩童若是当真有天分,我们家中会继续再开设升学班,由学生继续教授,尝试科考。”
姚老先生同姚长鸣听得脸色从微恼转向羞愧,一时想要说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有时候,人就是容易犯这样的错误。自以为站在制高点,可以批判一切,却突然发现,原来是他们太过想当然,只会夸夸其谈,忘记设身处地了解一下实际情况。
林家的学堂就是如此,他们来自京都永隆,偌大的都城,几乎家家户户的孩童都在读书,都在准备科考。这让他们固化的脑子里,想当然的就以为,全天下的孩童也都要以科考为目的而读书。却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不用担心温饱,贫寒人家,能够养家糊口才是第一要务。
林家能够想到这一层,供给一百多孩童学习写算一年,就是为他们谋生多添了一份力量。务实,无私,又把世情看的通透,实在难得。
“唉,”姚老先生长叹一声,起身对着林大山一揖到底,“大山,方才是我们误会你了。你们林家,可敬之极!”
姚长鸣也是跟着行礼,同样道,“当真是我们太过想当然了。”
“哎呀,先生,使不得。”
林大山赶紧手忙脚乱把两人扶起,劝慰道,“先生们来自学风极盛的永隆,不熟识我们这里的民情也是应该。以后先生若是不嫌弃,还请多来我们学堂坐坐,若是学生有错处,还望先生不吝指教。”
姚老先生点头,应道,“即使你不说,我以后也要常来。圣人有言,三人行,必有吾师。今日若是不来,我怕是到闭眼一日还不明白,凡事易地而处,因材施教或者因境施为的道理。”
“先生言重了。”
知错就改,虚心受教,姚先生父子如此,也让林大山分外敬佩,方才心里那点儿不舒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