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条大街,望不着尽头,灯火通亮。人,都穿得那么好,打扮得那么洋,针织,针织,又是针织;的卡,的卡,又是的卡。怎么你看,还有高跟鞋,筒子裤,烫发头,还有穿那种抽屁股裤的,呀,真不脸红,多难看。那红黑白三色大围巾多好看。嗬,这伙青年人多高兴,说着,笑着,闹着,都骑着自行车,轻捷如飞;看那个闺女,穿着墨绿色的直筒裤,脖子围着大红围巾,骑着亮闪闪的新“飞鸽”,一张红润润的俊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在自行车的河流中左绕右冲,像一只灵巧的飞燕,大红围巾迎风飘动,宛如人流中燃烧的火炬……
云英感觉两只眼太少,s市比她梦中想象的更繁华,更博大,更新奇诱人。
啊!这就是人间天堂;这就是天堂人间!
啊,云英从那荒僻的十八户,一跃来到具有一百多万人口的豪华城市,她像一只小鹅儿,一只荒丘上生长的干渴得要死小鹅儿,一下跳进淼淼的大湖,那快活,那新奇,那激动,那幻想,神笔仙墨也难以描绘……
第5章天堂仙阁
云英高兴醒了。她来到省城,就像天天打兴奋剂。每个细胞都兴奋得要跳舞。她就寝的小屋,象个冰窖。晚上睡觉,穿着衣服,蒙着脑袋,半夜暖不热被窝。但她却做了个使她永远神往的梦:
云英来到省城,吃省城的粮,喝省城的水,学省城人说话,模仿省城人走路。省城的姑娘又白又嫩,渐渐她也白胖起来,眼睛也亮起来,说话也动听起来。她一天天变,变得一天比一天漂亮。后来竟像大百货橱窗里的模特一样诱人。她在大街上走,人们痴呆呆看,她走到哪里,哪里都有俊俏的小伙子跟着,她心眼里暗暗高兴。她到百货买东西,那一群小伙子总围她转。一个双眼皮、大眼睛、细高个、白面孔电影演员一般的小伙儿,总想跟她说话。她怕人笑话,她害羞。她离开商店要回家。她脚很轻,一抬脚就飞起来。飞呀,飞呀,飞进一个茂密的小树林,小花园。五彩缤纷的花儿盛开,香味阵阵,蝴蝶翩翩起舞,林间小鸟啁啁啾啾,她伸出两手,慢慢扑捉那大花蝴蝶。突然大花蝴蝶变成了那个俊小伙。两只好看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他离她这样近,他出气都能听得见,呼出的热气暖着她的脸,她想后退,可两脚像扎了根,身子像酥了一般。他亲热地对她笑,轻轻地说:“咱订婚一年了,啥时结婚呀”哟,他的牙那么白,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他的话那甜蜜,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出什么时候订的婚,也想不出他是哪里人。她脸发烧、心发跳。她有些害怕。她怕他走开,她怕他再变成大蝴蝶;什么时候结婚能说自己很愿意吗一个大闺女,多不好开口。你问我干啥,你愿啥时就啥时。嗨,还往前凑,脸都快挨住了。哎呀,羞死人,他要学电影上那个,别,别抱我,离我远一点,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可是他不听话,看你这人,真搂人家的腰,不,不,不能亲我的脸,快放开我。她挣脱了他的搂抱,扭头想跑,可是两脚好像坠着石头,没跑出两步,就摔了跟头。一个跟头从梦境里摔出来。她脸如火烧,心似敲鼓,心比蜜甜,她一动不动,怕是梦。
黎明的严寒,使她膨胀的头脑逐渐清醒,她沮丧死了。原是一场梦,一场勾魂牵魄的梦。什么是假的都不在乎,只要这梦是真的,她愿付出最大的代价。真有那么一个“他”真有那么一天,真有那么一个小树林该多好,唉,梦,该死的梦!无可奈何地现实又恢复在她身上,她还是她。他却杳无影踪。她怅然若失。但她必须仍然在梦外生活。
窗纸亮了。到了起床做饭的时候。她的住屋没有电灯。她没有手表。每天起床看窗纸。窗纸发白,赶快起来。姐夫早七点半要去街道建筑队上班呢。误了饭可不是小事。她怀着那不应是梦的惆怅,摸索着穿上鞋袜,轻轻走出小屋,来到姐姐房间,慢慢捅开火炉。人怕冷,火炉也怕冷。卜宁的火炉老半死不活,她把暖壶的热水倒进锅里,从破厨里拿出几个玉米面窝窝放在笼篦上,盖上锅。然后回到自己小屋,将家织土布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把褥单扑拉得平平展展。
她很想坐在床头上再想想那叫人神往的梦。可是她没有时间。她必须七点把饭做好,及时叫醒爱睡懒觉的姐夫。误了上班那可了不得。三人吃饭,全凭姐夫干临时工每天挣一元五角二分来维持。她和姐姐的中心任务是做好家庭后勤工作,确保卜宁每日按时出工,全力以赴地每天拿下一元五角二。
云英又回到姐姐屋里,耳朵贴近锅盖。里面已哧哧作响。她赶紧将半碗玉米面和进锅里做成粥。
天色渐渐明朗。她对着西面的小屋,甜甜地轻轻地喊道:
“姐夫,姐姐,起来吧,开饭了!”
她拿起笤帚,扫完高洼不平的姐姐屋地。又扫自己的小屋地,然后从窗台上拿起一角钱买的小塑料梳子,坐在床上,耐心梳理她那有些干燥枯黄的头发。
早餐简便到不能再简便。三人围着一块木板作成的所谓饭桌,一人一个玉米面窝窝头,一碗玉米面粥,一小段从十八户带来的咸萝卜,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嚼着。盼弟脸色苍白,眼皮浮肿,显得脖子更细,颧骨更高,嘴更扁,肚子更大。身高四尺半的卜宁坐在那里,活像一个表演吃饭的机械人。他的梆形脑袋螳螂脖子呆板的动作,滑稽可笑。在这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