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康以前总盘算着,要在岚皋城内找个好人家给秋儿,以省远嫁带来的别离思亲之苦,如今,这愿是难以得偿了。
叶知秋自己亦深深明白,在岚皋城内,她已然是不名誉的女人,即使大多数人都会唾弃王侯的行为而怜悯她的遭遇。但是,施予怜悯与接纳,却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她知道的,所以不强求。与其远嫁,不若留在父母身边陪伴侍奉,更能安自己一颗孝顺担忧的心。
叶康幽幽叹了口气,心中犹疑琢磨了许久,才沙沙地开口,「爹瞧着少主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有那般高洁的人品、温润的心肠,好似没有一点坏脾气,只是子疎淡了些。」
「爹,怎麽突然……」难不成他也存着和娘一般的心思,希望自己能够嫁予江楚?
「秋儿,你对少主……」叶康迟迟疑疑地开口,不敢说得太分明。
「爹,您怎麽跟娘一样,」叶知秋看了叶康一眼,随即别开眼神,清婉的嗓音似是低喃,「秋儿近身相处过的男子并不多,所以秋儿自己也不知道是否……」
自从娘问过她这个问题以来,她总是时时刻刻思索着,自己对江楚的好感,究竟该如何解释。同江楚在一起时让她觉得温和愉悦,江楚那一身清华出尘的气质也确确实实地教叶知秋倾慕,可她总觉得,有时江楚像是一个遥远的存在,若说是爱慕,却缺少一些贴近心口的悸动。
除却王侯那种只将她视为玩物的人,叶知秋生命中不曾与一个男人这样朝夕相处过,她知道自己是喜欢接近江楚的,可是没有那一股想将他牢牢留在自己身边的冲动,从来没有。
况且,还有初星姑娘。
叶知秋仍是思不得解,只是沉默低着头。
「罢了,爹只是奢望、只是空想。」叶康又轻轻一叹,吁出一串长长忧愁,在深冬凝滞的寒气之中,逶迤低回。
☆、《酹江月》第七章02
夜里寒冽每日深甚,几近降雪的临界。
沁在霜意里的夜幕色泽如墨,霜寒如一匹轻纱悠悠薄薄地披上,映透清亮的光影。一弯如钩的新月锐利地宛若要划破黑夜,寒星稀稀疏疏漫散於空中,显得那般寂寥且萧条。
岚皋城内的寿春堂开业数十年,房舍已是半旧,褪去丰深木色的窗框虚掩,偶尔在夜风中微微吹动,轻轻搕打在同样是半旧的窗框上,成为清冷夜里的一丝响动,彷佛缓拍击节的子夜歌。
初星半靠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的一天没有耗去她多少神,二更有馀的此刻她清醒得无半点困意,只是无聊。自身上解下的长剑随手挂在床侧,剑柄镶定的瞳眸大小的夜明珠,映着灯台上窜动的烛焰,如谁幽幽冷冷的眼眸中闪动着炽烈的火芒。
那日之後,她不再对苏氏冷漠以待,看着她的眼神也不自觉卸下几许防备,只是也没有更多的热络。偶尔说上几句话,虽然都只是简短扼要的问答,却已不再生分。
要如何生分?五岁之前,自己是她朝夕看顾、帮着带大的。只是弹指十数年间,苏氏的容貌已被岁月改去太多,早非记忆中娇俏的姑娘模样;而自己,也不复幼时澄澈的灵魂。
再没有纯真娇憨的笑容,再没有温柔细腻的心肠。相去太远得让她几乎不记得,让她几乎以为自己自从生来就是这般淡漠无情、残狠冷血。
究竟,为什麽呢?
原已松懈的心思倏地轻轻泛开一阵涟波,掀翻记忆深处,初星依稀看见一名男子的背影,沉且横霸,在深林中细碎的影洒在他身上,更显得他的鸷危险。
是了,便是他。
记忆中,他丢过一柄长剑至初星手上,抓来一头幼兽,教她如何以手中那柄寒芒如霜的长剑,最俐落迅速地宰杀一头兽,甚至──一个人。
於是,在家变後已是沉敛默然的她,更渐渐丢失了感觉、丢失了心底的温度。
犹能忆起那一个幽森的夜晚,也同今夜一样吊挂着一勾弯月细细,如一柄苗族弯刀,透着冷冷凶光。
『星儿,过来。』男人的声音低哑沉,背着幽薄的月光,掩去面容上诡谲难测的轮廓。
『义父。』初星前跨一步,立於男人身侧。月光如冰雪洒在她一半的面上,映出侧颜苍白如月下凉魂。『初星完成任务,回来覆命。』
男人抬起眸,脸上的线条看得出岁月磨蚀出的坚韧,一抹沉蓄在浓浓剑眉之间,一身苔灰色衣袍宛若他忆旧的心思。
『是吗……今夜,那不重要。』随便应了一句,好似几十条人命在一句蛮不在乎的话语间便化做月下微尘,幽幽飘荡而去。
『义父,您喝酒了。』初星嗅出凉薄空气中一丝冷冷的醺味,淡若游丝地窜进她的鼻。
『星儿……』雷鸣转过身,看着月色浸染下初星冷漠艳丽的面容,带着厚厚死茧的手掌抚上她的脸,『你知道吗……你跟你娘长得一个模样……』
『我不记得我娘长得如何了。』感受到雷鸣一双手在自己面上游移,初星只觉得不舒服,一侧脸想避过,却只让雷鸣更紧紧握住她的下颔。
雷鸣俯下头,停在她如玉雕成的颈间,不发一语,时间好像如是凝结在他犷的吐息之间。紊乱的鼻息拂在初星颈侧,她站着不动,但觉恶心,一片疙瘩在她凝脂般的雪臂上隐隐浮现,暗示了她心底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