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与平咏佳行过礼,便老实地回到了殿里。
顾清不在,立下的规矩却在——当两位师长想要说话的时候,弟子们都必须躲远点儿。
白猫不是弟子,而且觉得自己这一次算是挣了些光采,自然没有躲,趴在崖边,支着耳朵准备听热闹。
竹躺椅这时候在雪姬的身下,柳十岁答应做个新的还没送来,井九现在懒得动手,便坐在了崖边。
也可能是见多了柳词这样坐的缘故。
只是他的腿没有柳词的长,只能踩着云海,无法伸进去踏出波浪来。
赵腊月在他身边坐下。
井九说道:“那个鬼是柳词。”
在西海的时候,柳词站在了太平真人身前,一掌遮天,收了那些天雷。
当时赵腊月便猜到了答案,问道:“掌门支持太平真人?”
井九说道:“不,甚至就连他最忠心的下属也不是真的支持他,包括冥界的人,因为他是疯的。”
赵腊月问道:“太平真人究竟想做什么?”
井九说道:“他想杀死所有凡人,创造一个只有修行者的世界。”
听到这个答案,赵腊月很吃惊。
她无数次猜想太平真人究竟想做了什么恶事,竟为天下所不容,却依然没想到竟是如此离奇、邪恶甚至有些荒唐的想法。
前些天在朝歌城皇宫里,神皇与胡贵妃有过类似的对话。当时胡贵妃的反应是这怎么可能。赵腊月没有说这句话,因为她清楚,如果修行宗派真的发疯,可以很轻松杀死所有的凡人,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修道者是千里挑一甚至是万里挑一的存在,如果人族没有足够的数量,修行界如何持续,更何况是杀死所有凡人,那岂不是要让人族灭种?
除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还有些问题在赵腊月看来也无法解决,说道:“你说过,修行者是被凡人奉养的。”
井九说道:“他不这样认为,他觉得不是凡人奉养修行者,相反是修行者在给凡人提供工作,养着他们。”
赵腊月说道:“没有凡人,谁来种田、开矿、采海珠,谁来提供修行者需要的资源?”
井九看了她一眼。
没有杀猪匠,你还要不要吃肉?
没饭吃,你要不要吃肉糜?
赵腊月知道自己错了。
就像所有修行者一样,习惯了被凡人奉养,便把这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有凡人,修行者可以自己种田、开矿、采海珠,种植药草。
而且以修行者呼风唤雨的本事,不管做什么都必然比凡人的效率高上无数倍。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修行者大多是心高气傲之辈,全部是一心求道之人,怎么会愿意去做那些事?
“农夫是愿意种田才去种田的吗?矿工是喜欢黑暗的地底才去挖矿的吗?海女……”
井九想起柳词,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意思已经清楚。
就算修行者不想做,依然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逼着他们去做。
那道力量来自对死亡的恐惧,源自更强者的需要。
赵腊月完全懂了。
那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但与旧世界并无本质区别。
修行者会按照自己的天赋与能力境界,在那个世界里有着不同的位置。
还是一层一层。
还是抽刀向更弱者。
与当今世界的区别,大概就只是最底层的那些人能力要强很多。
但这么一来,至少新世界的力量要远远超出现在的世界。
赵腊月忽然说道:“修行者太少。”
这句话听着很有力量,实则有些无力。
井九知道她自己也有答案,还是说道:“所以他认为修行者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生孩子。”
当年他就曾经对赵腊月说过,太平真人如果不是无法接受世间出现一个与自己相似的血脉,早就已经布种天下。
赵腊月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修行者结成道侣,生下的后代里大概率会有灵骨道心,具有修行天赋,但也有一定概率生下凡人。那些不能修行的后代怎么办?难道都杀了吗?这个推论让她有些寒冷,极度的不舒服。
那是邪道宗派、甚至是血魔教都不会做的事情。
难怪所有人都想太平死。
“他认为这是进化应该付出的代价,修行者虽自凡人中来,但已经与凡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命。”
井九说道:“修行者如果想走的更远些,便应该轻装上阵,把所有旧时光的负累尽数扔掉。”
赵腊月收回双腿,抱着膝头,声音有些低沉:“可是世界就这么大,就算修行者的世界再强大,哪怕把异大陆都占了,又能如何呢?既然没有意义,那他为何要执着于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强大?”
井九说道:“因为他的眼里不止我们这个世界。”
赵腊月随着他的视线向着天空望去。
天空高处的云,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