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见他在气头上,不敢还嘴,退开到一边,抬手抹泪。任全心里不服,却也没资格跟他硬顶,也低下头,闭口不言。
张潜见到二人的反应,心情愈发憋闷得难受。抓起醒酒用的茶汤,咕咚咚灌了下去,然后将杯子狠狠朝桌上一放,继续低声咆哮:“哭什么哭,难道你不觉得那王家二丫可怜么?卖身契才还了你几天?你就……”
忽然想到,归还紫鹃卖身契的事情,只是自己一个想法。至今还没来得及付诸实施。咆哮声顿时就失去了底气,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不能光盯着欠债还钱这个老理儿,你们两个就一点都觉得王二丫很可怜么?”
“二丫可怜!在她娘眼里,连头牛都不如!”紫鹃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用力点头。
“不说她娘如何狠心,他娘也是被崔管家逼得没了办法!”双方的思路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张潜气不得,也不愿再把火发到无辜的紫鹃头上,急得连连搓手。
“她还有一个兄长。他兄长如果肯下地帮忙,他家里肯定不会落到这般地步!”回答声带着委屈,却依旧跟他的思路不在同一个频道。
“也不说他兄长。假如你,换了你是她,会是什么感觉,难道不想跟我同归于尽么?”深深吸了一口气,张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凶恶。
如果连紫鹃都说服不了,那就证明,自己真的错了。那就该把管家扶起来,好生安慰,重重嘉奖。然后让他再接再厉,好早日成就自己大唐黄世仁的美名!然后等到某一天百姓们揭竿而起,或者官府需要平息民愤,登门来借自己的人头!
“恨我娘,恨我哥,恨崔管家和所有人!”紫鹃终于领悟到了一点儿他的想法,含着泪表态。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张潜再度哭笑不得,“可紫鹃现在是少郎君的人。当然不能光想着王二丫他们一家可怜!这个庄子,是少郎君的安身立命本钱。紫鹃笨,即便拼着被少郎君骂,也得替您看好它,不能让外人随便占了便宜去!”
“你……”张潜大失所望,简直恨不得一巴掌将这小丫头给拍醒。然而,看到对方那怯生生的模样,他又强迫自己将手臂垂在了身侧,手掌则不受控制地开开合合。
“少郎君,属下愚钝,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才好。少郎君不如先放一放,等我家少郎君回来!”到底是任全老练,发现今天自己说得越多,可能张潜越无法冷静。干脆决定先拖上一拖再说。
反正算着时间,任琮也该回来了。以前庄子上的事情,都是他帮张潜料理的。崔管家还是任家先聘用,后来才转给张家的。如果等他回来,张潜仍旧余怒未消,将崔管家扫地出门也好,打发去任家安置也罢,其实都是任琮一句话的事情。无论对错,都落不到张潜头上,庄子里的管事和奴仆和佃户,也不会就此看轻了张潜这个新庄主,惹出其他新乱子来!
“少郎君息怒,婢子见那张老丈,对少郎君很是欣赏。他家庄子跟咱家庄子挨着,少郎君如果拿不定主意,不妨,不妨去问问他。”紫鹃也不愿意,再因为同样的话题,继续触怒张潜。擦了把眼泪,试探着将祸水东引。
以她的小脑袋瓜,自然认为张潜不肯听取她和任全的建议,是因为她和任全两个人微言轻。而同样的建议,从张若虚嘴里说出来,分量肯定不一样。并且,自家少郎君是当局者迷,那张老丈,却是旁观者清。
“对啊,我为啥要这么着急处理此事啊?”话音落下,张潜的眼神顿时就是一亮,紧跟着,心头的烦躁感觉,也消失了一大半儿。
自己缺乏经验,思维方式也与周围的人很难合拍。张若虚却没这些问题。并且,此老跟自己,还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自己放着这么好的老师不去求教,在这闭门造什么车啊?!
越想,他越觉得紫鹃的建议有道理,并且切实可行。如果不是顾忌到张若虚刚刚离开自己的家,他恨不得立刻就命人挑了灯笼,向对方登门求教。
然而,想到对方刚刚从自己家离开,先前酒席上的一些场景和话语,就不受控制地,再度于他眼前和耳畔重现。
今天,宾主双方谈得不可谓不投机,发现他的确是初出山门,对大唐的朝政和地方俗世都极为陌生之后,三位老前辈,都心照不宣地,给了他许多指点,甚至包括如何面对眼下的时局,都隐晦地给了他一些提醒。
然而,无论孙安祖也好,贺知章和张若虚也罢,居然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有关下午时,崔管家登门逼债,拉人耕牛和女儿这个话题。仿佛此事根本微不足道,或者,此事纯属张潜的私事,他们不愿意也资格指手画脚。
莫非几位前辈还想考考我,看我一个墨家子弟如何对此事如何处置?
猛然间,脑海中有闪电滑过,张潜的眼前变得一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