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几个月没睡在一起了,何碧雪推了一下金大印的臂膀。金大印的两只手高高地举着一张报纸,嘴里嗯了一声,眼睛仍然落在报纸上。何碧雪说你还不想睡啊金大印说睡那么早干吗反正又睡不着。何碧雪关掉床头灯,漆黑像什么东西突然闯入卧室,撞得金大印眼睛发痛。他手上的报纸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他说我要看报纸,你干吗关灯何碧雪说明天我还要上早班。金大印说这和上早班有什么关系,你怕灯光刺你的眼睛你可以睡到另一张床上。金大印打开床头灯,看见何碧雪从被窝里钻出来。何碧雪一丝不挂,两个奶子晃荡着,像两只熟透的木爪。尽管她腹部略有松弛,但她的臀部的肌肉依然绷得很紧。金大印想真不愧是工人阶级的臀部,劳动使她的大腿保持青春的活力。
一丝不挂的何碧雪弯腰从藤椅上一件一件地检她脱下的衣服,准备到另一间屋子里去睡觉。金大印像读文件一样在她的脊背上重读了一遍,她的脊梁沟和四下去的腰部,重重地敲打他的胸口,他突然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他说回来,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何碧雪说不是你叫我走的吗金大印说我们好久没睡到一起了,我差不多把那些事情全忘掉了。今晚,我想复习一下功课。何碧雪抱着衣裳回到被窝。金大印扔掉报纸,问何碧雪关不关灯何碧雪说过去你不是一直喜欢开着灯吗金大印说今晚不行,今后也不行,我不想让你看到一个英雄的隐私。何嫂,你看我的动作规不规范,这样做会不会有失体统。金大印叭地关掉电灯。何碧雪说夫妻之间有什么隐私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法律允许我们这样,谁也不会干涉我们。金大印说我现在有点名声了,一举一动都得加倍小心。你看我的手放在这里可不可以,这样会压痛你吗你承受得住吗我可有70公斤。你愉快吗你幸福吗奉献是我的人生准则,何碧雪说你为什么不咬我的脖子,你快咬我的脖子呀。金大印说从今晚起,我准备把那些多余的动作全部省略掉,那样做极不严肃。婚姻法又没规定,一定要咬你的脖子。何碧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金大印说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你怎么把你的口水喷到我的脸上,这样很不卫生也不礼貌。
复习完功课,金大印突然问何碧雪我犯了什么错误何碧雪已经沉沉地睡去,没有听到金大印的发问。金大印想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江峰为什么说我犯了错误这些错综复杂的声音,像一辆又一辆汽车,在他的脑袋里奔驰,鸣叫,排放废气,制造工业污染。
他平生第一次失眠。失眠是什么失眠是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尿特别多。睡不着尿也多寻思人生真磋跎。他从床上轻轻地爬起来,把刚才何碧雪丢在地板上的卫生纸捡到手里,丢到卫生间。他对准那卫生纸撒尿,那些纸很快就从下水管道消失了。一想到江峰的话,他就觉得全身无力,连他的尿也没了平时的傲气。
一夜没有睡好的金大印,第二天早上早早地赶到江峰的办公室。江峰看见金大印拄着三角架,一摇一晃地走进来。江峰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一个晚上。金大印说我一夜没有睡好,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误江峰点燃一支香烟,问金大印抽不抽金大印说我不抽烟不喝酒。江峰说以前你好像既抽烟又喝酒的。金大印说现在不了。江峰把香烟叼在嘴里,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说你现在成名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你的言行和举止都应该特别谨慎。金大印说我已经很注意很谨慎了。江峰说可是昨天你在少管所就不够谨慎。你还在作报告,就有人打电话向我汇报了你的情况。你说孩子们,你们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你怎么能够对犯了罪的孩子们这样说话他们都是罪人,中国的希望怎么能够寄托在他们身上金大印说可他们还是孩子,我只是想鼓励鼓励他们。是谁告诉你的江峰说不管是谁告诉我的,你不要问。你是不是想打击报复。你看你看,你这就不对了。你是一个英雄,你不应该有打击报复别人的想法。我已经跟其他几个领导研究过了,从今天起不准你外出作报告。你给我好好地呆在家里,工资和奖金我们照发,你只管坐享其成。金大印说我不认为这是一个错误。公民有言论的自由,我只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怎么就犯错误了怎么就坐享其成了
江峰拍了拍金大印的肩膀,他有拍别人肩膀的爱好或者说特长。江峰说你坐下来,听我慢慢地说。如果是文化大革命,你早就出事了。我在这方面吃过亏。不让你出去作报告,也是为了保护你,我也是为你着想。你知道我是怎样被划成右派的吗金大印摇头。江峰继续往下说。
那时我在河池地区的一个县医院做医生。一天晚上,我问我的妻子,你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过不过性生活我的妻子很漂亮,是县城里的一枝鲜花。问这话时,我们正准备关灯睡觉。妻子没有回答我,她的脸突然发红,好像被这句话羞着了。当时我也没在意。
但是不久,我就被人揪斗。揪斗我的理由就是因为我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过性生活,我怎么会知道他老人家的情况,我只不过随便问一问。随着揪斗次数的增加,我说的一句话变成了两句话,两句话变成三句话,三句话变成了千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