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对她情深义重,耗费全部家财替二人买了棺木,办了葬礼,却因此惹怒季大人,被打断双腿逐出京城,从此下落不明。季二夫人得了失心疯,没几年便熬死在季府后宅。一双儿女没了依靠,一个刺杀伯父无果,反倒下了死狱;一个被迫嫁给五六十岁的老头当继室,没几年就香消玉殒。
季府二房的遭遇比关素衣凄惨千万倍,也是留在她心底的又一道伤口。看见活生生的季婷,她简直难以压抑心中汹涌澎湃的恨意,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此时,已有旁人打探清楚状况,轻蔑道,“跪什么?和离就和离,竟还把夫家的子嗣带走,又妄想携女改嫁,真是败了私德,焉敢有脸来求?”
“是啊。夫君不过纳了几房妾室而已,何必闹到和离的地步?替夫家开枝散叶本就是主母应尽之责,你生不了,难道还不许妾室生?夫家若绝了子嗣,你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离经叛道,落得今日下场不过自作自受罢了。放眼看看,魏国哪个男子不纳妾?若人人都像你一般,岂不全乱套了?妾室只是夫君消遣的玩意儿,你若连这个都容不下,还谈何掌家兴家,相夫教子?”
“你想改嫁也成啊,报予季大夫人知晓,她还能不替你相看?竟与一低贱庶民私相授受,私定终身,只把你发配家庙已算手下留情了!快起来吧,别跪了,夫家的孩子原就该还给夫家,你就算说破天也不占理。”
季婷只管狠狠磕头,哽咽哭喊,“不能把瑶儿还回去啊!翠红会害死她的!大伯母,我求您救救她吧!您要我悔婚可以,让我出家也可以,只要您能把瑶儿救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干!”她额头已磕出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血水混着泪水流下来,却没能换得旁人丝毫同情。
这些女人们,男人们,全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然而她只想带着女儿找一个好归宿而已,这有错吗?她只想让女儿平平安安长大,这有错吗?
巨大的绝望和哀恸占据了她的心扉,令她几欲晕倒。
就在这时,季大夫人从袖袋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徐徐道,“我们季家也是儒学世家,深知何谓礼义廉耻。女子嫁人后当以夫为天,从一而终,这才是女中典范,女德之首。你不安于室,自请和离,这是罪一;带走夫家子嗣,乱人血脉,这是罪二;与低贱庶民私相授受、私定终身,这是罪三。你罪大恶极,缘何有脸求到我跟前?我季家女子的名声都让你败坏了,来人啊,赶紧把她拉走!”话落抬眼去乜关素衣,淡声道,“当初我也送了一本《女戒》给关小姐,你看了没有?若是看过,觉得我这般处置季婷是对还是错?”
在场众人多为儒学世家的小姐、公子、夫人,帝师府若想联姻,只能在这些人家之中挑选。她若答错,立刻就会被群起而攻之;她若答对,往后也别想改嫁,直接当尼姑便好。这个问题险恶至极,而周遭一圈人已流露出冷厉的眸光,显然已将她划归为季婷这般不贞不洁,不贤不淑的女子,恨不得发配了才好。
关素衣看看站在人群外,显得极其清逸出尘的徐雅言,又看看隐在人群中,目光闪躲的季承悦,忽然轻笑起来,“季夫人此举自是大错特错!”
人群顿时大哗,当即就有人站出来欲与她辩论,却被她一句话堵住,“先别忙着开口显露你们的无知与愚昧。今日孰对孰错,就算我口述详尽,恐怕你们也听不明白。金子、明兰,伺候笔墨。”
她广袖一拂,翩然落座。金子立即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笔墨纸砚,一一铺平,明兰往砚台里倒了一些茶水研磨。
徐雅言见状立即走进来,冷道,“关小姐又想笔伐我等?难道你认为女子不该尊重夫君,孝顺公婆,善待妯娌吗?有人愿意贞静娴淑,从一而终;有人愿意离经叛道,不安于室,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与活法。您和离了,难道就觉得天下女子都该和离?您想改嫁,难道就觉得天下女子都该改嫁?关小姐,恕我直言,您这种想法已属异端,还是莫要再妖言惑众了!”
“我暂且不评女子卑不卑弱,我只驳你一条,女子应不应改嫁。”关素衣瞥她一眼,奋笔疾书,不过三刻钟就已成文。大家全都等着看她笑话,倒也并不打扰。
“谁自诩远见卓识的?上来诵读。”她目光锐利,神情肃穆。
季承悦迟疑片刻走了上来,慢慢念道,“民为国本,无民则无国。故,国之建立在于育民,国之富强在于强民……”
这完全是一篇从国之基政出发的策论,而非众人以为的伐文。此文并不涉及《女戒》中的内容,反倒从各个方面论述女子改嫁的重要性。此时正值数百年战乱尾声,而历经战火的九州大陆已是十室九空,人丁凋敝。男子被抓充军,死于刀枪马蹄;女子躲避祸乱,皆有巨大伤亡;而老弱病残无人看顾,也纷纷丧命于颠沛流离。不仅魏国缺人,蜀州缺人,神州大陆处处残破,亟待重振。
如何让一片焦土焕发生机?除了繁殖别无他法。将士们脱掉甲胄,回乡耕种,谁不想讨一个媳妇,安居乐业?然而现实是:年yòu_nǚ子大多死于兵祸、疫情,甚至被当成两脚羊互相交换着啃食了。活下来的女人少之又少,且大多是身体强壮的已婚妇人,但她们的夫君却又死于战场,以至于她们沦落为寡妇。人口凋零的同时更伴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