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莽汉怎么说话的?”徐雅言的婢女方才在外面买东西,刚跨入店门就听见有人诋毁自家小姐,立刻上前呛声,“知不知道京中多少世家子弟愿意花费重金订购我家小姐的手抄本?你若没有见识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这东西也有人花费重金订购?”圣元帝眉梢高挑,显得非常吃惊,末了看那徐二小姐一眼,恍然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最后这句不但把婢女气炸了,也令徐二小姐怒火丛生,指尖微抖。她定了定神,叹息道,“我替你解围在先,你却出言辱我在后,请问这位仁兄,我可曾得罪过你?”
圣元帝挠挠头,疑惑道,“说几句实话就是辱你吗?那算了,我不说便是。”
关素衣“噗嗤”一声喷笑,见徐二小姐的婢女狠瞪自己一眼,连忙绕到忽纳尔身后站定。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真耿直,也是真粗犷,否则不会把这主仆二人气个半死,自己还不明不白。难怪叶蓁待在他身边那么多年都没能如愿,实在是他太不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更不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
然而转念一想,他能为自己做到现在这般,已实属不易。
发现夫人往自己身后躲过来,圣元帝习惯性地叉开双脚,摆出保护的姿态。与他正面相对的徐雅言首先感受到他陡然外放的崔巍气场,脸色不由变了变。她隐约意识到,这人或许不是普通军汉。
“你说的没错,我的字的确少了几分风骨,但女子腕力有限,也是无可奈何。”她放弃与之争辩的想法,冲店家摆手,“掌柜,快些查验吧。”
店家经营书肆多年,也能看出一些门道,凭良心说,徐二小姐的字比不得当世大家,但在女子当中算是拔萃出群,买回家珍藏并不算亏。这莽汉该不会与那些徘徊附近的儒生一般,想借此吸引徐二小姐的注意吧?美人就是容易招祸啊!
他刚思及此,就听对方不依不挠地道,“并非女子腕力有限,是你没练到家罢了。我就知道有一人胜你万倍。”
徐雅言刚歇下去的好胜心又被激发,拧眉问道,“哦?究竟是哪位高才?”
“关家嫡小姐。”我夫人。圣元帝默默在心里添了一句。
徐雅言探究的表情瞬间淡去,似笑非笑地道,“是她?你亲眼见过她的字?”
圣元帝没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一名普通军汉,哪里有资格亲眼得见夫人真迹?倘若当众承认,岂不是坏她名声?只能不情不愿地摇头。
徐雅言笑得越发轻蔑,“既没见过,何来胜我千倍万倍的说法?果然是阿世盗名之徒,处处都有人帮着造势。”话落兴味索然地摇头,再也不去搭理对方。
圣元帝对旁人的感受毫不在意,却极为重视夫人的一切,见她仿佛很看不起夫人,浓眉便竖了起来,正待上前讨教,却见夫人改扮而成的小郎呲溜一声从自己腋下钻出来,往柜台上一趴,浑身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脸上更呈现出一种痞里痞气的表情。
“那你见没见过关家小姐的字儿?”她语带挑衅。
徐雅言反应极快,徐徐道,“字如其人,风骨皆汇于笔触之中,流泻于墨迹之外,狂傲之人字迹也傲,淡泊之人字迹也淡。那关小姐能无故撵走吕翁,叫他差点流落街头、无处可去,实是辱其门风,毁其家声,乃一轻浮狂躁之人。她的字究竟如何,我不看也罢。”
“那你可知她为何撵走吕翁?你又如何知道不是吕翁犯错在先,有辱斯文呢?难道吕翁比她文名更盛,便是占理的一方吗?”关素衣咄咄逼问。
“那你又怎知这事定是吕翁有错?”徐雅言反问。
“我自是知道。”
“你如何知道?有什么凭证?”
“说了我知道就是我知道。我他娘的就是知道,怎么地吧?”关素衣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压在柜台上,双腿偶尔抖动两下,把个刁钻耍泼的市井无赖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可真是“书生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徐雅言被气得倒仰,好半天吐不出话。她那婢女冲上前就要呛声,却见这泼皮举起拳头挥了挥,一副要打架的模样,只得悻悻闭嘴。她们均为女子,怎好与一名男子当街厮打,传出去丢死个人!
最终还是店家看不过眼,拿起鸡毛掸子斥道,“哪儿来的无赖,跑到店里骚扰我的客人。滚,赶紧给我滚!”
关素衣冲徐二小姐龇了龇牙,这才拉着忽纳尔飞快跑出去,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容,心头满满都是阳光与雨露,只觉通体舒畅,神清气爽。原来顶着别人的脸庞做放荡不羁的事,竟是这般痛快!难怪有一句话叫做“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坚持行善千难万难,学坏却只在朝夕之间。
圣元帝侧头凝视她神采飞扬的脸庞,自己也跟着笑了。在徐雅言看来,这小郎定是面目可憎;然而对他来说,世上再没有比夫人更可爱的女子。端庄也好,狡黠也罢,甚至连她耍无赖的模样,都能深深打动他的心,叫他着迷不已。
二人哈哈笑着跑出老远,在一处馄饨摊前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