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妈妈一愣,思绪飞快一转,多少就猜到了三娘子这问题的来意,便解释道,“那个庄子里住着的都是陆家几代人中犯了错的旁亲家室,夫人放心,宋姨娘去了那里,自有下人照应,只要姨娘诚意悔改,这辈子也不会再吃什么苦了。”
一阵苦涩骤然透入三娘子的鼻息,她视线微移,这才看到单妈妈手上端着的汤药。
昨儿晚上三娘子睡的格外的浅,噩梦一个接着一个几乎彻夜都没有消停过,好不容易挨到了破晓微亮之际,她方才裹着被子瑟瑟的眯了小半刻钟。
是以之前等仪姐儿走了以后,她想了想还是吩咐了妈妈去给她熬一剂药,免得今儿晚上再睡不踏实。
汤药虽苦,却暖湿脾胃,一碗稠汁下肚,三娘子这才多少缓过了神,便立刻吩咐单妈妈道,“妈妈先去把姐儿接出来吧,我让子佩去和余管事说一声,让她们母女俩再见一面。”
其实早上仪姐儿来她这里练字的时候,三娘子也瞧出了她脸色不好。想必昨晚,伺候她就寝的彩衣已经将宋姨娘将要被送去庄子的事儿告诉她了。
三娘子看得出仪姐儿的坐立不安,也看得出她的欲言又止,但是三娘子没有主动提起,所以这一整个早上,仪姐儿便就没有问一个字,没有求一句情。
小小的姑娘,这般的隐忍。三娘子是看在眼中的,亦是格外心疼的,但规矩就是规矩,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之前宋姨娘出手太频繁,做事又不留余地,她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所以三娘子即便心疼,却没有一点后悔。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宋姨娘走以前,给仪姐儿留一点慰藉罢了。
单妈妈很快就应声跑了出去,半刻钟以后,仪姐儿就红着眼眶咬着嘴唇慢慢的走了进来。
三娘子静静的坐在桌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你可知,你姨娘是犯了错才被送去庄子上的?”
见仪姐儿垂着头默默擦着泪,三娘子心一软,声音便轻了一些,“有错当罚,这是家规,你放心,庄子那里不缺了吃穿,你姨娘过去不会受苦的,只要你姨娘的心思能静下来,往后还会有好日子的。”
“母亲……”仪姐儿这才堪堪的抬起了头。目光忽闪,隐约透出了孩童该有的慌张和不安,“姨娘是因为哥儿才……才被……”
“不是。”三娘子淡淡的摇了摇头,她不希望仪姐儿把问题想的太复杂,“先生教你启蒙,三字经里有这么一句,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你可记得?”
“记得。”仪姐儿声若蚊吟。
“你母亲的错,等你再长大一些便能更明白一点。”三娘子只点到为止,“不过错不为耻,善莫大焉。”
“父亲会不会就这样把姨娘给忘了?”见三娘子大有就此收了话锋的意思,仪姐儿忽然着急了。
三娘子一愣,从容的摇头道,“只有看见你,你父亲便不会忘记你姨娘的,可是……你姨娘实实在在是伤了你父亲的心的,且不管是你还是昱哥儿,你姨娘都没有用心替你们着想过一二,这,才是你父亲最忌讳的。”
着想吗?仪姐儿缓缓的低下了头,忽然又觉得心里开始堵得慌了。
想刚才。单妈妈匆匆的将她从先生的课上喊出来的时候,她就猜到肯定是姨娘那儿出事了。
亲生母亲,即便平日宋姨娘儿,可那血缘却是连着筋脉的,仪姐儿害怕了,真的怕一眨眼的工夫宋姨娘就被人带出府了。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在府里肆意狂奔过,耳边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远远的,隔着万绿缀红的花丛,她就看到宋姨娘那百般挣扎、疯癫扭动的身影。
“仪姐儿,姐儿!那个女人向来喜欢你,你去……你去求求她,你去求求她不要把我送去庄子上。”看到了一步一步靠近的女儿,宋姨娘猛的就挣脱了旁人的钳制,一把冲上前就抓住了仪姐儿的双臂,神色狰狞,竟叫人看不出她到底是在欲绝的哭还是在癫狂的笑。
“姨娘……”仪姐儿轻轻的喊了她一声,却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对,让你说没有用,你就是个赔钱货,根本入不了许氏的眼,你去找昱哥儿,去找哥儿,对,对,只要哥儿还在,我就不能走,哥儿晚上还要我陪着才肯睡呢,对……”宋姨娘语无伦次,发髻早已经因为剧烈的晃动而松散垂落,没了平常精心描绘的妆容,她的脸看上去憔悴得几近惨白,整个人已全然没了之前的貌美芳华。
“姨娘,我会帮你去和母亲求情的。”仪姐儿忍着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好不容易抬起手,轻轻的擦去了宋姨娘脸颊上湿糊一片的清泪。
有温热的感觉划过肌肤,宋姨娘一愣,忽然握住了仪姐儿已长开的手掌,堪堪得张了张嘴,却终究无力得跌坐在了地上,和个孩子一般放声痛哭了起来。
仪姐儿无助的站在那里,她其实想上去抱抱她的,抱抱这个努力生了自己,可心思却从来都只在昱哥儿身上的女人。
她知道姨娘其实并不喜欢她,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儿,不占嫡,不讨喜。
每次看到姨娘将昱哥儿如个宝贝一般抱在怀里说笑逗闹的时候,她总觉得在这深宅大院中。她找不着自己的方向。分明她有姨娘,还有嫡母,可为何她就是没有昱哥儿有的那种被人疼爱的感觉呢?
仪姐儿愣愣得低下了头,看着坐在地上与她齐高的宋姨娘,竟忽然觉得心里好像已经没有方才一路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