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那两个字,恍若用尽了全身力气,整个人软在椅子上,虚脱了似的。她在冥冥之中被人推着走,无知无觉地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必须指出下一步向左还是向右。
黑暗中待得太久的人,光明到来时只会觉得刺眼。她常年被圈在狭小的井中,过往刻在骨子里,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再次上路的可怕一瞬间压倒了希冀。
亮灯的阳台犹如浮游在深海上的灯塔,暴雨夜,毛毯,红酒……带给她震颤的仪式感,尹蔓感觉自己好像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在此之后,人生的轨迹抑或回归,抑或彻底偏移。
姜鹤远轻描淡写地解决了她所有的烦忧。
“身份证我在让人给你办了,过两天就寄过来。”
“又不是刑事犯罪,你那算什么污点,抹掉就行。”
“钱算我借你的,就当资助贫困儿童,等你能赚钱了慢慢还。”
过去困宥着她寸步难行的围墙,在他的三言两语下塌得支离破碎,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尹蔓尾巴一样跟在姜鹤远身后打转:“可是我比他们大了那么多,同学会不会笑我?我好久没看书都忘得差不多了,万一考不上怎么办?还有……”
她碎碎念叨着诸多顾虑,姜鹤远无奈地回过身,尹蔓不妨,一下撞到他怀中,连忙退开。
他双手按住她的肩,俯下身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姜鹤远眉眼英气,鼻梁有如雕刻,薄唇如玉,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她被那张俊脸冲击得脑内一片空白,透过睡衣的缝隙瞄到他坚实的胸膛,她的额头刚刚在那儿碰过瓷。
她又瞄了一眼。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哭笑不得,掐了把她的脸:“你在看哪儿?”
尹蔓皮肤敏感,留下浅浅的红痕,他又揉了揉。
她被他揉得心慌意乱,血液从小腹处倒流急吼吼地涌到了天灵盖,她心慌地推开他,嘀咕道:“随便看看不行啊。”
接下来要说什么也忘了,匆匆回了房间。
尹蔓想到这里,脸无意识地在枕头上磨蹭,盖在身上的被子变得千斤重,她一把掀开使劲蹬了蹬,有点冷又赶紧盖上,终于懂得了黄小队犯花痴时的心情。
妈的,这么帅,受不了了。
*
尹蔓下班后,姜鹤远将附中的文科试卷拿给她做了一套。她宁愿累点也不想放弃图书馆的工作,他对她有信心,她自己却没有,毕竟蹉跎了这么多年,无论以前成绩如何,中途荒废了学业是事实,在没有足够把握前,得留下一条退路。
况且她接受他的帮助,不代表就能容忍自己白吃白喝,万一钱用完了怎么办,难不成还找姜鹤远要零花钱吗?
于是尹蔓的生活转眼间忙碌至极,她的数学、英语和地理相对薄弱,姜鹤远给她买了一大堆辅导书,又联系了云市以因材施教而闻名的几个补习老师。尹蔓将那些题册视若珍宝,日日早晨五点钟便起来看书做题,平时在图书馆里也抓紧一切闲暇背语史政。
补课只能安排在晚上,地理老师四十多岁,尹蔓一看见他,鞠了一个九十度躬:“老师您好!”
地理老师声名远播,本不愿拉低身价亲自上门补课,奈何这家家长出价大方,报酬颇丰,他来之前还以为是什么顽劣不堪的学生,结果这么有礼貌,略略放下心,见姜鹤远的样貌怎么看也不像尹蔓的父亲,犹疑道:“这是您的……”
姜鹤远:“妹妹。”
尹蔓:“侄女。”
地理老师:“……”
姜鹤远一言难尽地看向尹蔓,她心想,怪我干嘛,你也没和我提前商量好啊。
老师在楼下给她补课,姜鹤远回到书房,拿起论文看了看又放下,站在镜子前,巨细无遗地照了自己半天。
他最终相当严肃地下定结论,他丝毫不显老,并且绝对不像尹蔓的叔叔。
这结论非常公正客观,姜鹤远施施然坐回书桌前。
清早到学校时,黄小队已在图书馆门口冻手冻脚地等了许久,她这几天摸透了姜鹤远的接送规律,尹蔓一下车,她就迎上去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打了个招呼,接着迫不及待地甜甜叫道:“姜老师,早上好!”
姜鹤远笑了笑:“你好。”
黄小队圆满得要晕过去了,急忙提起手中的餐盒:“我是尹蔓的同事,您吃早饭了吗?我给您带了点紫菜包饭,我昨天亲手做的,舍友们都说好吃。”
姜鹤远看了眼尹蔓。
她正在女孩背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姜鹤远抬手挡去唇边浮现的笑意,一本正经道:“谢谢,你们留着吧。”
尹蔓如今日理万机,为了方便,两人都改在食堂用早餐,她听他拒绝,心里舒服了些,还好他没接,不然吃多了当心撑吐。
只是黄小队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他还对人乱笑,说个“你好”有什么好笑的,难不成还真打算和黄小队有什么发展?啧啧啧,难怪学校里就他一个男老师最高调,还有什么后援会,这样看来倒很有可能是他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亏她还替他白担忧一场。
黄小队酝酿着今时今日有一段时间了,能和男神说上话已经是意外之喜,十分懂得进退有度,亲亲热热地勾着尹蔓走了。从后视镜里,姜鹤远看见她被同事别别扭扭地挽着手,走成了同手同脚。
两人中午休息时将紫菜包饭分而食之,黄小队没吹牛,真挺好吃的,尹蔓又有些后悔